一般來說,生理年齡容易判斷,一歲年紀一歲人,因保養得當與否縱然有一些出入,也出入不大。詞匯的年齡卻不太好判別,似乎也很少有人去留意并區別詞匯的年齡。嚴格意義上說,詞匯的年齡體現在寫作者組織文字的能力方面,因為,幾乎我們能夠讀寫的詞匯,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古董,即便因勢順變有了一些新的詞,畢竟有限。故行文造句,人們依靠的還大都是一些老詞匯,如何組織好它們,讓人一讀就覺得有滿目清新之氣,讓文字多出朝氣激情,應當還是個寫作能力的問題。
做了許多年文學編輯,與文字打交道時間長了,對文字就多一份敏感。而且,許多時候只跟文字打交道,那個寫字的人并不認識。文字能讓我看出年齡來,如同看女人眼角,看男人鬢角,往往一下就看出她(他)的實際年齡。當然,文字的年齡不等于寫字人的生理年齡。這一點應當區別開來。
“皎皎的明月,銀色的羽翼,升起在東方/炙熱的烈焰,噴薄著情緒/點燃十月的天空”這是一篇來稿中的幾句,有文學閱讀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文字太陳朽,用了幾多老生常談的形容詞,卻未見絲毫生動與活力。因為作品是熟人介紹來的,于是有機會見到文字的作者,竟是一少年,膚色青春,肌理水嫩。這樣一些少年,生活中常用港臺影視習見的“哇塞”或“耶”這些時尚語言,怎么一寫成文字竟然如此蒼老、頹朽?這恐怕得到學校的語文教育找原因,教材中范文陳舊,師資的文字觀念落后,聲明一下,這里毫無責備老師語言修養的意思,畢竟今天的老師在他們讀書期間,接受與今天學生相同的語文教育。老師用他們學過的知識來教育學生又有什么可批評的?同樣,一個學子用他學習來的文字抒寫自己的情感,寫成一些他(她)認為與范文相近的文字,又有什么可指責?于是,我們的語文教育就順理成章地教育出一代代“少年老人”。當然,我這里說的依舊是文字與詞匯,與具體人的年齡無關。
記得兒子上小學三年級,學校里老師剛開始教孩子做作文。兒子信賴我這個搞文字工作的老爸,回家問我作文怎么寫?你還不用說,他還真把我給問住了。作文怎么寫?說是說不明白的。我結合自己的閱讀與寫作,想了想,對他說:作文應當是把想說的內容盡量真實地寫出;文字應當像平時說話,少用形容詞,盡量避免用成語;還有,關聯詞用得越少,文字越干凈,越不拖泥帶水。我發了這一通謬論后,結果可想而知。兒子上語文課經常挨老師批評,說他的作文沒有華彩,不會運用學到的成語詞匯與語法知識。于是,作文這門課,兒子算是被我耽誤掉了。兒子作文課沒有學好,自然對我有些意見,直到今天也不肯原諒,他不僅自己從不寫文字,還對我寫的文字始終抱有敵意。
許多年過去,如今兒子已參加工作,一個偶然機會,我瞥見他在工作中寫的一段說明文字。怪了,我那個作文課沒有學好的小東西,文字居然極干凈,不僅沒有陳詞濫調,就他想要說明的事情而言,這些文字的使用幾乎可以用言簡意賅來形容。兒子不吃文字飯,也不喜歡文學寫作,從年齡角度,他也比那些給我們寫稿的孩子大,然而,單從我看到這段應用文字來判斷,他筆下詞匯的年齡竟比那些寫作的少年要青春不少。
作者介紹
子川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駐會專業作家,文學一級,曾在《詩刊》“詩人檔案”、《詩探索》“詩壇峰會”、《星星》“首席詩人”、《名作欣賞》“新作拔萃”等欄目,刊發個人作品與評論專輯或專題;在《收獲》、《文學自由談》、《世界文學》等刊登發表小說,隨筆,文論;出版《子川詩抄》、《背對時間》、《把你鑿在石壁上》等六部專著;作品被五十多種年選選本選錄,并被收入大學《寫作學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