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南京某媒體提醒讀者冬裝不能全都收起來,周末要降溫。
果不其然,周六全天,風雨交加,家里陽臺冷颼颼的,全然沒有了前幾日的溫暖舒適。
因為疫情,這個春季,宅家的時間多了,往常不大去的陽臺派上了大用場,午后暖陽下,搬一把藤椅,刷刷手機、看看閑書、聽聽廣播,自在愜意。
我是一直喜歡聽廣播的。三四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從收音機里聽到蘇州交通廣播的一檔方言類脫口秀節目《阿萬茶樓》,融會天文地理中外時事,貫通社會焦點街坊趣聞,很對自己的胃口,一聽之下,愛不釋手,還專門下載一個手機APP,不時聽聽。(上圖摘自網絡)
因為疫情,這段時間老百姓大多“宅在家里”,聽《阿萬茶樓》的人多了不少,主持人與聽眾的互動也比以往熱鬧了一些,爭先恐后里,一個“宅”字,就能說上一期節目。
據我所知,蘇州方言里是有“宅”字的,但似乎多做名詞使用,譬如“住宅”、“宅基地”等,動詞意義上的“宅”常以“住”、“蹲”或“孵”替代,這其中,“住”字用得最多,尤其年輕人,一“住”了之,既簡單明了,又通俗易懂,還可與普通話無縫對接;“蹲”字的地方味道濃了不少,使用頻率則比“住”字低一些;“孵”字往往從老輩蘇州人嘴里說出,比如,他們會將“宅在家里”說成“孵勒屋里”。
關于“孵”,辭書上的基本解釋是鳥類伏在卵上,使卵內的胚胎發育成雛鳥,相應的詞匯有:孵化、孵育、孵小雞、孵化器等,后來又衍生出孵太陽、孵茶館、孵混堂、孵廊屋角等與百姓生活相關的詞匯。(上圖摘自網絡)
在蘇州,“孵”字似乎很常用。還以《阿萬茶樓》為例,很多次,節目一開始,聽眾們就爭先恐后描繪各自“孵勒屋里”的閑情逸致:用透明潔凈的玻璃杯沖泡碧螺春茶、在煤球爐上燉煮老母雞湯、坐在沙發上翻看手機信息、躺在藤椅上專聽《阿萬茶樓》,所有這一切,又都伴隨著“孵太陽”的狀態。
七八年前,家鄉吳江劃為蘇州的一個區,吳江人都變成蘇州人了。說實話,我們這一輩吳江人對自身的蘇州人身份缺乏足夠的認同,這與尊卑無關,完全是一種習慣。不過,包括方言在內的文化標識上,吳江與蘇州區別不大,比如在我老家盛澤,“孵太陽”就有名有實。
為寫作此文,我專門查閱相關資料,看到有人這樣描寫“孵太陽”,說那“真是一件最平淡又美好的事,三三兩兩攜了一把竹靠背或小板凳,坐在弄堂口,一邊享受暖洋洋的日光一邊閑聊,渾身慵懶,氣息里透露著一種舒坦愜意。孵一孵太陽,留住太陽晴朗的氣味”。
還看到有人對“孵太陽”的解釋:在同一個地方保持姿勢呆著不動。這個釋義未免過于簡單,別的不說,“孵”的行為本身需有特定的時空條件,包括相對安靜的環境、適宜的溫度、濕度、亮度等;至于時間條件,“孵”的本身是個過程,需要一定的時間保障,否則,鳥卵何以孵成雛鳥。
由此,關于“孵太陽”,是否可以這樣解釋:冬季里,人們趁天氣晴朗,擇擋風向陽處,或坐或站或蹲,享受暖陽照耀的同時,或談天說地、或讀書看報、或視聽娛樂、或做合適家務。(上圖為8年前攝于老家同村鄰居)
孵太陽的主人公覆蓋各年齡層次,更多地則是聊國事家事天下事的男人們和張家長李家短誰家兒子娶媳婦的婆娘們。
有一點應該是明確的,孵太陽的人不大喜歡“坐在弄堂口”,弄堂口更適合夏天“乘風涼”,畢竟,那里或有穿堂風。
其實,我的解釋是多余的,蘇州以外,吳語地區很多老百姓都知道“孵太陽”的含義,前不久上海某電視臺兩位滑稽戲演員表演時就說到了“孵太陽”。
說完了“孵太陽”,順便再說說“孵茶館”與“孵混堂”。孵茶館,指的是喝茶人長時間地待在茶館里,提壺捧杯,談天說地,慢慢品,悠悠喝,如同老母雞孵小雞似的一“孵”不起,形象而有神韻,自然就有人樂此不疲。
而“孵混堂”,是指冬天到公共浴室泡澡。此處的“混堂”專指老式公共浴室,而既然是公共的,就要具備足夠大的水池、足夠多的水量及其恰當的溫度,而既然要泡,必然要有足夠的時間,足見,“孵混堂”本身是一份享受,是一種境界。據說舊上海赫赫有名的青幫頭目黃金榮當年有三大享受:其中之一就是孵混堂。(上圖摘自網絡)
這里還想補充一點,“孵”字在普通話里發音fu,陰平,讀若“夫”,而在蘇州話里發音bu,讀若“哺”,不少人因此將“孵”寫作“哺”,更有甚者,竟將孵小雞的孵坊也寫作“哺坊”。這種現象雖古已有之,且某些詞典也收錄此類用法,但實質上還是一種謬誤。細論起來,“孵”“哺”二字不僅意不同,音也不完全相同,就算在方言里,也僅僅是“讀若”而已。
所以,正如孵小雞不能寫作“哺小雞”一樣,孵太陽就是孵太陽,不能寫作“哺太陽”。那么有沒有“哺太陽”的說法呢?還真有!不過,那是北方某些地區大寒節氣里的一項風俗。而這,超越了本文的關注范圍。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