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大千的足跡——張大千加州軼事

1956年夏，張大千與畢加索會晤。

（圖片提供：高鐳私人收藏）

　　張大千是20世紀最重要的中國畫家之一，許多展覽介紹和藝術目錄都將他與畢加索相提并論。張大千掌握了可以一直追溯到9世紀的經典技法，通過繪畫造型和濃重絢麗的色彩，結合歐美印象派和抽象表現主義等技巧于一體，奠定了他在近現代中國畫壇中“巨人”的地位。他驚人的繪畫數量，多變的風格，以及傳奇般的個人經歷，也使他實至名歸。

　　張大千的藝術和人生，宏闊幽邃猶如大峽谷，他在“古意”和“新意”兼具上作出了開創性的貢獻，在20世紀中國繪畫史上無人能與之比肩。

　　1952年，張大千首次訪美，開始把美國作為他藝術發展的重要舞臺。從1967年起，他把加州卡梅爾作為自己的安居地，起先住在邱氏旅館的套間，與旅館主人邱永和一家結為知己。這間旅社20多年前已易主，現在名字叫卡梅爾鄉村旅館（Carmel Country Inn），張大千當時住的套房是3號房。男主人邱永和出生于遼寧沈陽，其夫人吳忠媖是清末著名革命將領吳祿貞的遺腹女。夫妻二人經營旅社并開辦了“中國藝術中心”。“中國藝術中心”收藏了大量張大千的字畫和有張大千題字的古畫。邱氏夫婦的女兒邱扶輪其時正值妙齡，博學多才，也一同跟著張大千習畫，深得老師喜愛。張大千經常調侃她：“如果我給你題字，你這個畫就值錢了。”

張大千與邱永和。

　　1967年7月，斯坦福大學藝術博物館舉辦了張大千在加州的第一次個人畫展，開幕式吸引了上千人參加。這在該館歷史上前所未有，連志愿者都被這陣勢給“嚇倒”了。這次畫展的組織者是著名漢學家、藝術史家蘇立文（Michael Sullivan）博士， 他是20世紀第一個系統地向西方世界介紹中國現代美術的西方人，是當代西方中國現代美學史研究的學術泰斗，也是張大千相關最重要的研究專家，曾經為張大千拍過一部彩色電影紀錄片。

　　1968年夏天，張大千正式在卡梅爾購宅，將居所命名為“可以居”。相較于他的巴西住宅“八德園”的壯觀，加州“可以居”顯得樸素許多，但卻不妨礙張大千在美國的交友生活。那時，他主要通過拉克畫廊（Laky Gallery）賣畫。這家畫廊在卡梅爾圣卡洛斯（San Carlos）街第五和第六大道之間。1967年8月， 拉克畫廊首次舉辦張大千畫展，此后畫廊與張大千建立了長期合作關系，一共為他舉辦了三次個人畫展。張大千的畫作主要通過拉克畫廊售賣，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伯克萊藝術博物館、斯坦福藝術博物館等機構收藏的多幅張大千作品起初都是購自該畫廊。雖然拉克畫廊距離加州藝術收藏中心還有一段距離，但它在把張大千作品推介給非華人群體上發揮了重要作用。

1968年夏天，張大千在卡梅爾購宅，名“可以居”。

（硅谷亞洲藝術中心檔案）

　　1971年底，張大千在加州“17英里海岸線”邊購置“環蓽庵”，并擴建畫室于1972年9月啟用。“環蓽庵”位于加州蒙特利半島著名的“17英里海岸線”西班牙灣附近，海天浪色之幻美，古木懸崖之奇峭，為張大千心儀之地。

1970年，張大千在“可以居”為親友揮毫。

（攝影：Roger Fremier，硅谷亞洲藝術中心檔案）

　　事實上，1972至1973年，張大千在加州的經濟狀況非常困難，當時他的畫賣得并不是很好，一幅四尺全開的作品，大概賣2000至3000美元。由于開銷太大，這個時候他收藏的古代書畫幾乎全都賣光：《溪岸圖》賣給了王季遷，八大山人作品賣給了王方宇，石濤冊頁賣給了賽克勒。他后來在贈書題詞時說：“大風堂僅余石濤之一冊，亦以易米矣，北人道兄當為我慨嘆也。”大意是說：這本冊頁一直跟隨著自己，但是因為家里開銷太大，只好忍痛賣掉。

　　加州時期的所有畫展中，1972年11月在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當時名叫“亞洲藝術文化中心”，1973年改名）舉行的“張大千四十年創作回顧展”影響最大。盡管開幕式當天遭遇暴雨，仍舊吸引了3000多名各界人士和社會名流到場觀摩，而且，這是亞洲藝術博物館第一次展覽在世藝術家的作品，反響特別強烈。

　　1974年，加州斯托克頓市的太平洋大學授予張大千名譽博士學位。當時在學位授予典禮上致辭的，是著名翻譯家和劇作家姚莘農先生（即姚克，1905-1991年）。

　　1976年，張大千移居中國臺北。

張大千在加州“17英里海岸線”留影。

（攝影：樂恕人）

　　我退休后到了加州，首先就想尋找張大千的足跡。也許是天生有緣，無意中與邱永和的女兒、人稱“sister阿夏”的天主教修女邱扶輪認識。2016年，跟邱扶輪交往一年多，她終于放下戒心，拿出家族珍藏多年的書畫給我看，并考驗我的眼光。我幾十次登門拜訪，聯誼溝通，努力爭取、說服了邱扶輪，集中整理張大千的作品以及邱氏家族珍藏的大量書畫。在整理書畫期間，我對邱氏家族的每一張藏畫做了甄別和鑒定，并分批歸類。在邱扶輪去世前兩三年，我親自上手接觸邱氏家族的收藏精品87幅，和邱扶輪一起整理和研究張大千當年的作品創作經歷和生活軌跡，對張大千作品進行解讀與注釋。邱氏家族藏畫有文徵明、陶成、馬守貞、惲壽平、傅抱石、張大千、徐悲鴻、齊白石等各大家，其中就有張大千的巨幅潑彩《卷去青靄望水天》。該畫尺幅巨大，潑色厚重。大量的石青、石綠匯聚于畫面右端，青綠下面還隱約可以看見濃墨托底，色彩較之后的青綠山水更為厚重。作品由邱永和的“中國藝術中心”收藏，從未公開展出或出版于任何刊物中，2018年在蘇富比拍賣行“邱氏家族珍藏中國書畫”專場拍賣中，以655萬美元成交。事后，具有國內外影響力的張大千研究專家程恩嶸先生說，這幅巨作如果放在今天的中國拍賣，一定會超億元成交。

今日卡梅爾“環蓽庵”。

（硅谷亞洲藝術中心檔案）

　　2017年，邱扶輪因糖尿病和肺炎突然病逝，來不及交代，來不及告別，留下很多遺憾。邱扶輪一生省吃儉用，關愛非洲、海地兒童，她的愿望是將拍賣書畫所得款全部捐獻，成立海地關愛兒童基金會，令我深受感動。我長期從事慈善事業，愿意幫助她共同完成夙愿，然而這一切都因邱扶輪的突然離去隨風而逝，只留下中華文化瑰寶千古流傳。為了紀念這一段交往，我于2018年春季參加了蘇富比邱氏家族藝術品拍賣，購得陶成的《竹菊野兔》，以了卻心愿。

2018年2月23日，蘇富比拍賣行“邱氏家族珍藏中國書畫”專場，龐輝在張大千名畫《卷去青靄望水天》前留影。

　　張大千從1952年首次訪美起，便開始把美國作為他藝術發展的重要舞臺，其后從1967至1976年，定居加州近十年。張大千在美國舉辦過12次畫展，以加州最多，達到了創作的鼎盛期。在如今的藝術品拍賣中拔得頭籌的那些潑墨潑彩大作，多是他在這個時期所為。“八德園”后期（1963-1968年）與加州前期（1967-1970年）有疊合，這一疊合期是張大千潑彩的高峰期。加州的氣候和陽光給張大千帶來一種非常奇特的體驗。居住地的“17英里海岸線”即卡梅爾的海洋水色和云霧變化，成為他繪畫中最有激情的創新題材。這是張大千在海外最有創造性、潑彩臻至化境的時期。來到卡梅爾的張大千，在起初的文化焦慮和碰撞中，將自己的風格從“師古”“師自然”發展到“師心”的高度，又用他新的隨心所欲，為世界奉上了自由奔放的潑彩大千世界。

張大千《紅荷》 1973年

　　在加州，張大千的生活非但不寂寞，還很熱鬧。其中重要人物侯北人先生，是張大千最核心的朋友圈成員之一。這個侯先生可真了不起，他現年105周歲，在加州享有很高的聲譽，美國中華藝術學會首任會長、永久性名譽會長。他1940年拜黃賓虹為師，1945年專程赴重慶金剛坡拜訪傅抱石，1960年結識張大千。張大千到了卡梅爾，兩家互動交往，成了彼此的常客，張大千經常在“環蓽庵”設宴招待他，交流書畫。他曾聯系吳作人、劉海粟、李苦禪、吳冠中、朱屺瞻、陸儼少、宋文治、魏紫熙等一大批大名家到美國舉辦畫展，藏有許多名家大作和珍貴書信史料，可以說侯先生是海外中國書畫生機盎然的見證者。

張大千《瓊峰雪擁》 1969年

　　對于加州來說，張大千是個過客；但因為他留下的作品，他成為這里“永久的居民”。這些年來，不斷有相關畫展在這里舉行，今天以至未來，在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在硅谷亞洲藝術中心，張大千和他的藝術生命研究始終被列入規劃，經久不衰，代代相傳。

　　五百年來一大千，再過五百年，大千還是大千。在加州蒙特利半島孤傲的松柏下盤桓的長髯老人，仿佛從未遠離。

張大千《嘉耦圖》 1975年

　　作者簡介：

　　龐輝，2015年退休，原任江蘇省工商聯副主席、江蘇省總商會副會長、江蘇省光彩事業促進會常務副會長，現任江蘇省國際文化交流中心顧問、四川省張大千研究中心研究員。2019年、2020年在北美主編出版發行三本關于甲骨文、紅樓夢書畫、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國宣紙的書籍。由龐輝主編的張大千書畫精品中英文版即將在北美出版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