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巨匠高二適(十)
□ 曹洋
三、人生宣言⑤
三道,即高二適的人生行動準則。還是1937年,高二適在《國學論》第九期《文苑》發表了《道原字說》,全文不長,但擲地有聲,與他的“三不”盟約互為表里:
……報自返曰:吾今日之言行,合于道否耶?又自返曰:吾之理智近于道否耶?甚至飲食臥坐,群居獨處,公私義誼,其皆符于道之所當然否耶?撢其原,窮其本,其所不得于吾之心者,必以道指歸,收蓄之。……
此文精致,酣暢淋漓,明為探究“道之本原”,落腳點卻是自我的處世哲學。高二適心里的“天地之道”“人生之道”即是儒家之道,他不能“背道而馳”,凡事“必以道指歸”,具體歸納為三點:日常言行合于道,理智近于道,公私義誼符于道。此三道為高二適人生宣言,為人處世的原則,也是其獨立人格、獨標風骨的文化內核。進入立法院可說是高二適入仕的標志,然而他卻逆向行之,以絕然的姿態宣誓出仕。這既是對過去人生的一次檢測,也是他日后言行的綱領,是自發的自我反省,也是自我的升華。
如果說1926年是高二適人生元年,那么1937年則是他人生思想成熟的關鍵點。高二適的“一心二命三道”很好地回答了他立身的基點是什么、何以立身、如何立身三大命題,所以不管在什么時候,不管在什么地方,也不管在什么處境,他都能自適自如地生活,都能把自我的政治和學術做下去,而且樂此不疲。他日后的言行完全可以用他的自我陳詞“不侈于吉,不悖于行,循求至乎道”來驗證,同時他也以此“一二三”來觀人閱世,所以他憂憤深廣,交友不需多;所以他的詩里帶淚,話中藏憂,不為別的,只因這個多難而燦爛的民族,只因這個連綿不可斷的文化。
因此,在國民政府里,高二適自愿成為沉默的少數派,他給自己取號“瘖盦”以明心跡,并以此與其他詩人交往。如1939年秋,好友陳中凡先生的弟子,時為中山大學教授的詹安泰與高先生有不少唱和詩作,均以“瘖盦”來稱呼他:《高瘖盦疊惠佳章報以長句》《秋興四首和高瘖盦》《次韻高瘖盦見寄》《雜感寄高瘖盦三首》《久不得瘖盦書賦此卻寄》。
但這并不是說高二適不講話,或是他構建起了自我保護的消極防火墻,他不講則罷,一講往往驚世駭俗。他哀嘆國民黨立法院:
反動官員泄泄沓沓,坐支公帑,亦可嘅已。
在“蘭亭論辯”中,他痛斥某些“不逞之徒”借否定《蘭亭序》來閹割中國文脈。1937年前的高二適是彷徨的獨行者,1937年后的高二適卻是執著的獨行者、逆行者,而且一直走到他生命的盡頭,無怨無悔。1939年,立法院秘書長梁寒操發表于《逸經》第二十四期的詩作《奉和二適》,生動地刻畫了高二適的形象:
要以淺文寫深意,更從舊國樹新旗。狂言久蘊無人會,持與商量或不癡。
這“一奇二新三狂”便是高二適鮮明的特征:奇于“獨專詩”且眼底無人,新于淺文深寫卻不拾人牙慧,狂于放言卻也無須別人心會。這就是高二適,帶著一身的高潔、孤傲、狂狷走入歷史,走入文化的綠野仙蹤。
1954年前后,年過半百的高二適毅然決定,專心致力于盤踞在心中十多年的章草研究。經過十年艱辛勞苦,數次易稿,于1964年完成《新定急就章及考證》專著;同年,用功二十年的學術著作《劉夢得集校錄》完稿。1965-1972年,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下,“蘭亭論辯”爆發,為守護文脈,高二適以性命相搏,率先公開與郭沫若辯駁。
1974年致費在山信札
據此,高二適人生大致可分為如下幾個階段:
1926-1936年蟄伏期:蟄居鄉下,外出求學,詩文創作,投稿。人生的方向不明朗。
1936-1954年耕耘期:貴人相助,拒絕從政,志在詩歌學術。
1954-1972年爆發期:收獲學術,潛心書法,不期而然登上歷史的舞臺。
1972-1977年收獲期:深耕書法,文化擔當,惠澤后學,畫上最美的人生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