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蠟燭的時候，爸爸一直若有所思的樣子。

　　等我切完蛋糕，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再也聽不到那個電話聲了。

　　我和媽媽一驚。一下子意識到奶奶已離開我們三年了。

　　奶奶在世時，我過生日，奶奶總會掏出電話簿，從老家打個電話。

　　小時候，因為爸媽工作忙，我和奶奶一直生活在老家。為了聯系方便，爸爸在老屋裝了個固定電話。奶奶就去村里小店買了個小筆記本，奶奶識不了幾個字，只能歪歪扭扭地寫上爸媽的手機號碼，還有我的生日日期。

　　隔上三四天，奶奶就會從枕頭下面，掏出她那個寶貝，然后照著本子，摁上免提，接著一個個摁上數字，她先對著話機“喂喂”幾下，等聽到傳來爸媽的聲音，她再變戲法似的，拿出切成半塊的蛋糕。我饞嘴，不得不聽從奶奶的“擺布”。我打電話時，奶奶也會把頭湊過來。為了討更多蛋糕，每回和爸媽說不上幾句，我就裝著要掛斷的樣子，這時奶奶就忙不迭地，拿出剩下的半塊蛋糕。

　　結束通話，奶奶會左看看，右看看，確定無人看到她，才小心翼翼把電話簿藏在枕頭下面。

　　有次，我搞了個惡作劇，趁奶奶不在房間時，我把她那寶貝藏到了床下面的鞋子里。整個下午，奶奶像丟了魂似的翻箱倒柜。我得意忘形，咯咯笑不停，奶奶發現了我的鬼主意，一把抱住我說，丫頭，它可是奶奶的命啊！

　　爸媽接我回城上學的那天，汽車剛開出，奶奶就趕緊小跑來，車停下，我搖下車窗，奶奶把頭伸進來，貼著我的頭，近乎祈求哭喊說：丫頭，一定要記得給奶奶打電話啊！

　　從前我的世界小小的，裝得下整個奶奶，現在我的世界很大，里面有慢慢成長的煩惱，卻裝不下奶奶的一個電話簿。

　　“丫頭，今年過年回來的吧？奶奶特地給你買了好多糖呢！”

　　“丫頭，不要給自己壓力太大，奶奶是過來人，世上再苦再難，也沒有過不去的坎。”

　　“唉，奶奶，我煩著呢，以后這些小事就別打電話了，我要寫作業呢！”

　　后來，除了我生日當天，才會接到奶奶的電話，其他時候她都很少打，像消逝的電波。

　　直到一個普通的冬日早上，姑姑打來電話。奶奶病了。

　　是重病，姑姑又說。

　　我因為要上學，沒能趕回去。

　　當天晚上，接到爸爸從老家醫院打來的電話，我聽到電話那頭有“咿咿呀呀”的聲響，爸爸告訴我，那是奶奶和你說話的聲音。因支氣管堵塞，奶奶說話已經很困難了，現在只能用手比劃著，示意爸爸給我打這個電話，很想聽聽我的聲音。

　　第二天就要期末考試，我心不在焉，安慰了奶奶兩句，心想，現在她也不能說話，不如等放假，回老家看奶奶也不遲，便很快結束了電話。

　　幾天后，奶奶還是離開了這個世界。

　　奶奶去世的第二天，我和媽媽回到闊別已久的老家，屋內如舊。我曾最愛的，存放蛋糕的盒子還在，上面落滿了一層層灰。順著目光望去，電話機上幾個紅色數字按鍵錚亮，散發出微光。

　　姑姑告訴我，奶奶每天都會掏出藏在枕頭下面的小本子，站在電話機前，一遍又一遍，摁下爸爸手機號碼，拿了放下，放了又拿。

　　出殯那天，電話簿隨奶奶一起，葬到了地下。

　　今天，我再也聽不到那個熟悉又蒼老的聲音了。

　　而我，在人間，會帶著對您的懷念和愧疚，帶著對未來生活的追求和憧憬，奮勇前行。

　　就像您說的，人這一輩子，再苦再難，沒有過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