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圖書館看書,突然接到老伴電話,說有人到小區(qū)收舊衣物,兒媳婦正在家里“清倉查庫”,她也沒在家,要我回去看一下。我放下手中的書,心里“咯噔”一下:別的無所謂,我的那雙千層布鞋可千萬不能丟呀——它不光記載了我的成長經(jīng)歷,更重要的是它還見證了我與母親之間那種血濃于水的依依深情。
1965年的深秋,早已過了入學年齡的我,因家境貧寒仍赤著腳在村子里游蕩。經(jīng)不住老師們的多次訪勸,父母終于同意我入學了。聽說要上學念書,我心里甭提有多高興了。可轉(zhuǎn)念一想,一沒書包,二沒鞋穿,臉上很快又布滿了陰云。知子莫若母,記得當時母親一邊用長滿老繭的手撫摸著我的頭,一邊說:“有的,都會有的。”晚飯后,她就坐在昏暗的煤油燈下,一針針一線線地為我趕做布鞋和書包。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可能還不知道,做鞋的過程是多么艱辛和繁瑣。別的不說,單是這鞋底,先要準備好袼褙,接著依照腳的大小剪成鞋底模,然后再納出上千針才能完成。所謂袼褙,就是將不能穿的破衣服撕開來,洗曬好,用襯紙托著,再用糨糊把布料一層一層裱在木板上,待曬干后揭下來備用。因為家里人多,需要穿鞋,所以母親一有空閑時間就去擺弄袼褙。為了耐穿,納鞋底需要均勻的細麻繩,而撮麻繩又是一套細活。
第二天,我背上媽媽縫的新書包,穿上她趕做的新布鞋,走在上學的路上,看不出哪個小朋友比我更神氣。可是當時我連做夢都不會想到,為了這雙布鞋,媽媽整整一夜都沒有合眼,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不知被大針扎過多少次。流血了,就放在嘴上吮吸一下繼續(xù)縫。困嗎?不會的,因為手疼。累嗎?不會的,因為心里滿滿地裝著兒子。這千針萬線貫穿了一個母親對兒子那種無私的護愛和期盼,真是“慈母手里針,學子腳下鞋”啊!
1976年初春,正在讀高中的我應(yīng)邀出席團縣委九屆五次全委擴大會議。聽說兒子要去縣城開會,媽媽又是一夜沒合眼為我趕做布鞋。會議從縣城牛山開到了安峰鄉(xiāng)的水利工地。春寒料峭,為了表明自己的積極性,更是為了愛惜媽媽為我做的新布鞋,無論是下塘挖泥還是岸上抬土,我一直是赤著腳干的。當然,我的表現(xiàn),得到了當時與會領(lǐng)導的贊揚。
1995年四月,我出席了江蘇省素質(zhì)教育報告會。之前,聽說兒子要到省城南京去開會,媽媽又一次找來放了好多年的袼褙,并到集市上買了相關(guān)布料,打算再為我做雙布鞋。兩天過去了,她只是搖頭嘆息:“哎!老了,眼和手都不聽使喚了。”可是,她哪里知道,這時候罪惡的癌癥病魔正在吞噬著她老人家那并不十分頑強的生命。
記得我當時安慰她說:“媽,不要緊的,等您病好了之后再給我做吧。我一定要穿上媽媽親手做的布鞋去北京城里開會!”我們母子倆還一本正經(jīng)地用小指拉了鉤。看到這一切,全家人一連高興了好幾天。
后來,雖然我們兄弟幾個帶著母親去上海等地檢查治療,但也無濟于事。真的好后悔,已經(jīng)拿了七年多工資的我,卻不知道媽媽從來沒有吃過菠蘿,也沒見過哈密瓜是什么樣子。可是現(xiàn)在將這些水果放在她床前的時候,老人家卻連搖頭的力氣也沒有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我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順著臉頰往下流。
好不容易熬到農(nóng)歷冬月初十,那是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媽媽邁著一雙小腳悄然無聲地走了。就像我們小時候她每次出門前常念叨的一樣:“好孩子,你別哭,媽媽打跑了馬猴子就回屋。”可是令孩兒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媽媽又要去打“馬猴子”之前,在遭受病痛折磨的日子里,她還偷偷地為我縫制了最后一雙千層布鞋。盡管這雙鞋后邊的針線歪歪扭扭,不很規(guī)則,但這卻是世界上最好的手工布鞋。
就在媽媽離開的第十四年,也就是2009年,作為連云港市教育系統(tǒng)“五一”觀光團的成員,我第一次到首都北京參觀學習。行前,我含著熱淚找出那雙珍藏已久的布鞋。
來到首都,低頭望著腳下,我千呼萬喚:“媽媽呀,兒子終于穿著您親手做的布鞋登上了天安門城樓,走進了人民大會堂。孩兒兌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也圓了您老人家的夢。媽媽,在人民大會堂宴會廳品嘗國宴的時候,您知道我最先想到的人是誰嗎?兒子真想打個包,帶一份給您嘗一嘗……”
那些日子,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京城的節(jié)日夜晚,燈火輝煌,熱鬧非凡,那一夜,兒子在夢中又見到了朝思暮想的親媽媽……
時至今日,我還是小心翼翼地珍藏著這雙千層布鞋,這不光是為了紀念,更是一種寄托和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