瓔珞
今年大概香櫞豐產(chǎn),入冬前后,我先后收到了兩個朋友的饋贈。
香櫞,又名枸櫞,是清供之物。
清供,始于供佛,在佛前插花,后漸漸發(fā)展為書齋、客廳、臥房里的插花、擺果、賞石、文玩,等等。
清供由來已久。宋人舒岳祥有詩云:銅瓶棐幾修清供,香鼎中間易卷開。明朝文人詩曰:流塵開坐上,清供滿齋中。清供入畫也十分常見。宋、明、清人物畫、仕女圖中常見佛手、香櫞、梅花等物;清朝中后期,專門的清供圖、歲朝圖也不乏名家、佳作。
金桔、佛手、香櫞是擺果聞香中的主流。不同于佛手瓜,清供的佛手是指佛手柑,由香櫞選育而來,主要分布在長江以南,本地很少。
香櫞,本地略有人家種植。清人沈復和當代文史掌故大家鄭逸梅先生均十分推崇香櫞。謂之:把玩無禁忌,香馨逸,耐靜領(lǐng)。
盡管相對易得,但說來慚愧,我結(jié)識香櫞,并非因為詩文、書畫,而是從藥材開始。三十多年前,外公在富安鎮(zhèn)老街西街經(jīng)營藥店。藥店除了出售中草藥、西藥,兼收中藥材。秋天的下午,醫(yī)院宿舍區(qū)的大院內(nèi),挽著發(fā)髻、系著青布圍裙的外婆時常弓身立在竹箔、柴簾前,翻曬晾在上面切成薄片的香櫞。外婆將大部分的香櫞切片、曬干、入藥,少數(shù)留幾個擺到室內(nèi),供我們聞香。
外公、外婆過世后,再見香櫞則是近年。我隨他去江南。初冬的晚上,廣場上散步,他跳起來摘一只黃澄澄的大圓果子遞給我,一聞,哦——香櫞。自此,我一并見識了香櫞樹。也開始每年尋一兩只果子,留著盤玩。
富安老街人家也有將蘋果、柑橘以小碟裝盤,長年供奉在堂屋條桌佛龕、畫像前的。我家就是其中之一。蘋果、柑橘長時間裸露在空氣中,表皮脫水,散發(fā)出果香幽幽。以蘋果、柑橘供奉,既顯供奉之主旨,兼具聞香之妙用。
清供的花卉以香花為主,主要有梅、蘭、水仙。
梅以老、瘦、曲為美。冬天,折枝插瓶,供于中式書房案幾,襯著木格窗欞、筆墨、字畫、茶具、香爐等,頗有姿態(tài)、意境。
蘭是花中君子,無論姿容、香氣,均極為清雅。但蘭花好看,栽種不易,能將蘭花種好作為幾上清供的,多為書香門第,文人雅士。
喜歡水仙的人不在少數(shù)。大概是因為水仙香氣清、姿態(tài)裊娜又極易養(yǎng)活。輔以一盆清水、幾顆卵石,即可置于案頭,賞葉、觀花、聞香皆宜。
我也喜歡養(yǎng)水仙。但水仙單瓣易得,多瓣難求。二十多年前,我尚在鹽城求學。八個人一間的宿舍里,深秋,我從街邊隨意挑回幾頭水仙,用海螺狀的棕褐色陶盆供養(yǎng)。待到含苞待放時,小心翼翼地一路捧著送到大嫂家。沒幾天,一盆水仙中單瓣的金盞玉臺與多瓣的玉玲瓏競相熱烈盛放。得以親聞那日隆重的震驚,至今仍歷歷在目。
天竺子、珊瑚豆雖屬歲寒清供之列,但極為尋常,也沒有香氣。盡管是尋常花草,冬天,一盆火紅的珊瑚豆,連同青花瓷藥罐、針線匾、梳頭的篦子,一并擺在外婆家木隔扇門板旁的書桌上,午后的太陽穿透玻璃窗射進來,光柱中微塵上下飄浮,這樣的場景著實讓人難忘,并且覺得內(nèi)心安詳,歲月靜好。
宋人舒岳祥還有一首寫清供的詩:“雨足清寒月色微,風將幽磬落柴扉。一瓶檐蔔修清供,童子巖腰取水歸。”檐蔔即是梔子。雨夜,折枝、汲水,將梔子插于瓶中,滿室生香。
梔子花型肥大,花氣濃郁,算俗物,多為婦孺喜愛,文人不屑。
然清供供的是素凈、清心,理應不拘于供物、供品。無論梔子、野菊、蒲草、竹枝、枯荷……信手拈來,唯隨清歡,這樣的喜歡,大概才算是真喜歡;這樣的供,大概才算是真的清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