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父今年84歲了,雖然已經滿頭白發,但是腰桿筆直,精神矍鑠,從身形看也就70歲上下。叔父是個閑不下來的人,每天都忙著干農活、做家務,還經營著自家小店。他隔幾天就要騎著那輛老舊的二八杠自行車去集鎮進一次貨,每次總是輕車去重車回。不論是躬耕農事,還是進貨搬貨,叔父都能保持衣著整潔。他總是穿一身干凈熨帖的白色襯衫和灰色西裝褲,周身都散發著儒雅的氣質,不熟悉的人見了他,都以為他是一位退休的老干部。
叔父是岳父最小的弟弟,是岳父一手拉扯長大的,兩人感情十分深厚,叔父待我也如自家孩子一般。岳父在世時,每次我回家看望他,滴酒不沾的岳父都會請叔父過來陪我小酌幾杯。有時候,叔父也會邀我去他家吃飯,燒的都是我愛吃的菜肴,他總是不停地給我夾菜。每每酒足飯飽后,叔父都會為我沏一碗自己手工炒制的新茶解酒,他知道我喜歡喝濃茶,所以茶葉放得那叫一個實足,泡出來的茶葉幾乎與碗口持平。叔父對我的這份專屬寵愛,讓我心里暖暖的。我倆邊喝茶邊聊天,聊生活和工作,聊成功的喜悅和失敗的不甘,叔父總會給我傳授一些寶貴的人生經驗。一碗暖心的茶,一席走心的話,總能讓我在紛擾的塵世里安靜下來。
我的叔父大人是個重情重義的人。1999年初夏,我的岳父不幸身患重病,叔父在病榻前悉心陪護照料,但由于岳父的病情發現太晚,已經無法醫治,無藥可救,最終撒手人寰,叔父為岳父忙前忙后辦理后事。岳父出殯那天,叔父哭成了一個孩子。辦完喪事,我和愛人準備返城時,叔父哽咽地對我們說,“小方、秀英,你們爹爹不在了,你們還有三叔,你們常來家玩……”此后,三叔經常給我們打電話,喊我們去他家吃飯。每年春節、端午、中秋三個節日,我和愛人也都去給他拜節。
叔父有三個乖巧懂事的女兒和一個貼心孝順的兒子,加上我和愛人女兒,每次團聚都是滿滿的兩大桌。每次的家宴,叔父都是提前一天就著手準備了,所有的蔬菜都是他自己種的,雞鴨魚肉是他從山里人家買的,而且他總是挑最好的買。菜買回來以后,叔母和姨姐、弟媳一起動手烹飪,有時候愛人也會打個下手,叔父卻從來不讓我進廚房幫忙,生怕我受一點累。每道菜最精華的地方,叔父總是優先夾給我們一家三口,兄弟姐妹也是對我們照顧有加。碗里是堆疊如山的美味,耳畔是其樂融融的歡聲笑語和發自肺腑的關心問候,他們從來不讓我們感受到一丁點不自在。我知道叔父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彌補妻子和我缺失的父愛,而兄弟姐妹也在叔父的言傳身教下,用愛溫暖著我們。
叔父大人闖蕩一生,閱歷豐富,他干過籮匠,做過礦工,干過水利工程員,當過村主任,做過企業負責人……他15歲學織籮,17歲出師,每天晚上挑燈編制竹籃、簸籮、籠屜,一大早挑到外面去賣,靠著一雙腳、一條扁擔,一天跑遍一個集鎮。然而,在過去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人們對這些物件總是用壞了修一修接著用,從不舍得扔掉,所以需求并不大,叔父的收入十分微薄。于是,他18歲進了銅礦,當時礦上要選77名職工赴吉林磐石市石嘴子礦區當學徒,聰明能干的叔父有幸入選,遠赴吉林學習球磨機。沒想到,等他兩年后學成歸來卻恰逢礦上裁員。
失去了工作的叔父,萬般無奈之下回到了村里,當了一名水利工程員。1978年旱情嚴重,叔父在排灌站駐守了兩個月都沒有回一次家。他在現場統籌安排每個生產隊的抽水時間,時間一到就要輪到下一個隊,有時隊與隊之間為了搶時間多爭取點水源,有的磨嘴皮,有的大打出手,他總是出來調解矛盾和糾紛。當村主任的時候,他為村里辦的山芋粉廠四處奔走找銷路,解決山芋滯銷的難題,同時還嚴把山芋收購質量關,要求收購的山芋必須清洗干凈,并且安排專人把關。
1984年,工作能力突出的叔父被調到鄉工業公司,負責管理飼料加工廠。由于當時養殖戶眾多,生產出來的成品供不應求,所以時常有人托領導出面打招呼,貨先拉走款未付。他不畏權勢、堅持原則,都一一拒絕了。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他也不堪其擾。后來,叔父主動提出辭職回家,鄉領導多次挽留,他都拒絕了,他給出的理由是:家里樓房還沒有蓋,兒女們還小還在上學,家里離不開人。
就這樣,叔父放棄了大好前程回到了村里。沉寂了一段時間后,叔父看到市場放開后帶來的商機,腦子靈思路活的他做起了販豬業務,把當地的大豬收購來拖到江陰去賣,賣完再帶一趟小豬崽回家。除此之外,他還做起了糧食生意,把收購的小麥送往宜興的啤酒廠。敢闖敢干、敢拼敢試的叔父起早貪晚地忙碌,夏天頂著烈日曝曬,冬天頂著刺骨寒風,四處討生活奔前程。當時,他租用的農用車底盤封閉性差,車里四處漏風,尤其是在數九寒天里,他的雙腿經常被凍得失去了知覺,差點站不起來。經過三年的努力,叔父終于攢夠了錢,在村里蓋起了二層小樓房。那時候正處在青春期的內弟,看到父親努力奮斗的樣子,也埋頭苦讀,考上了理想的大學,成了村里第一個本科高材生。
在我眼中,我的叔父無所不能,種田也是一把好手。他的田里,一年四季蔬菜瓜果應有盡有不斷檔。慷慨大方的叔父逢人就送上自己的勞動果實,當然這些也成了我們回城的大禮包。當關上裝得滿滿當當的后備箱,車子緩緩啟動,我透過后視鏡看到叔父送別的身影,眼里下起了一場磅礴大雨。有人等,有人盼,有人惦念的感覺真好。愿時光不老,愿我的叔父一直健康長壽,平安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