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黎里有“周陳李蒯汝陸徐蔡”八大姓,其中蒯家,每一代都不乏文藝人才,更多藝術愛好者。可是晚清和民國時期,正是《楊乃武與小白菜》盛極藝壇的當兒,蒯氏一族卻最為諱忌,就如揭痛瘡一般不愿提及。
(當年法國記者于北京拍攝的楊乃武和小白菜)
蒯氏一族明代自湖北襄陽遷居黎里,繁衍到清代中期,家大業大,由一條老蒯家弄,增建新蒯家弄和南蒯家弄,三條蒯家弄,分別是七進、六進和八進,占地面積超過5000平方米。后起的新蒯家弄,第三進正廳名“樹滋堂”,黎里習稱“蒯廳”,寬大高敞,音響效果特別好。廳堂蒙磚密布,屋瓦密集,墻壁平整,梁架椽子用料考究,加工精致,油漆光潔,一堂屏門齊齊整整,關閉后看不出門縫,油漆平整光滑。光線明亮,冬暖而夏涼。空屋子中,高聲說話,嗡嗡有回聲。晚清時期,蘇州一帶盛行評彈,黎里鎮有十來家書場,大多設在茶館里,設在大戶人家廳堂里的只有兩家,一是傳經堂,習稱“李廳”,后改名易安書場,再就是樹滋堂蒯廳,由于蒯廳的音響效果特別好,評彈藝人都喜歡到這座廳堂來獻藝。
(蒯廳樹滋堂 攝于1950年)
蒯廳書場布置,與一般茶館不同。靠廳堂屏門正上方懸掛著“恕不迎送”四字匾額。據說這是乾隆皇帝下江南時特賜給評彈藝人的,評彈藝人不必對聽客低三下四地作揖迎送,這對說書人是一種禮遇。匾額下設書壇,高出地面約三個臺階,所占面積不大,上面安放一張半桌,系上桌圍。說大書或單檔,半桌橫放,說書人坐在桌后;假如三檔小書,有三位說書人,那么一人居中,左右兩邊各坐一人。蒯廳邀請的多數是雙檔小書,半桌直放,說書人上手在左邊,下手在右邊。桌上放三弦、琵琶、茶壺、醒木、折扇之類道具。書場中央,豎直安置二排條形長桌,左右兩邊橫放雙人長凳,很像“非”字的形狀,這些座位處于中心位置,叫“頭臺”,黎里稱為“狀元臺”,坐這樣的位置,說、噱、彈、唱聽得清清楚楚,就連說書人的舉手投足,眼神表情,一一盡收眼底,一般這是有身價的老聽客的專座。四周安排長條靠椅,椅背后特制一長溜雕有圓孔的木板,圓孔用來裝茶杯,購票入場,堂倌就會捧上一杯茶,紅茶綠茶任憑聽客自點,夏季還有菊花茶享用。堂倌不時為聽客添茶加水,他們手拎銅壺,隔老遠也能夠把水準確地沖進杯子。
(新蒯家弄)
(新蒯家弄后)
蘇州評彈名家的頻頻到來,使蒯廳場場爆滿,客廳內擠不下,場主打開落地長窗,在走廊上安置聽客,一場書可以賣出二百來根籌碼。可是,來得晚的人還是進不了書場,只能靠在院墻上聽“戤壁書”,有時候臺階上、院子中央都站滿了人。 遵照祖宗遺訓,蒯廳立有規矩,其他書但說無妨,就是《楊乃武與小白菜》不準說。道光、咸豐年間新蒯家弄掌門人蒯賀蓀,仕途順利,想不到同治年間,蒯賀蓀年及古稀,為了楊乃武一案不得善終。
(蒯賀蓀)
蒯賀蓀(1806—1875),字士薌,自小用功勤讀,道光24年(1844)恩科中舉,由實錄館謄錄議敘知縣,分發河南永寧,一度參與林則徐幕府。蒯賀蓀為人真誠爽直,胸懷坦蕩,親朋鄰里同僚有急難,總是盡力周濟,一生廉潔奉公,不留余財。追隨林則徐時,林大人肯定他的為人,給他的書房題名為“求是齋”。后來出任浙江按察使,在杭州任上,蒯賀蓀多次瞻仰岳王墓,決心效法岳飛,忠君為國,贏得身前身后名。他專為岳飛廟題有這么一副對聯:“晚受國恩封,花誥春深,已見東窗事發;早蒙家難死,寒泉秋碧,好同西市魂歸。”總觀蒯賀蓀的一生,除《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外,他為人處事,一貫實事求是,立志為國為民奉獻自身,大體上可以說是一個好官,清官。
(蒯廳東夾廂)
浙江按察使,主管浙省的司法,蒯賀蓀任職時,余杭縣出了“楊葛案件”。蒯賀蓀身為主管全省司法的按察使,對此決無推卸的責任,必得參與審理。根據“楊葛案件”創作的話本、小說、演義、戲曲《楊乃武與小白菜》實在太多,無一例外都進行相當多的藝術加工。姑且把真實的案情概述一下:同治11年(1872年)春,余杭豆腐師傅葛品蓮娶了畢秀姑為妻,秀姑容貌清秀,喜穿綠色衣服,系白色圍裙,外號小白菜。葛家與新科舉人楊乃武比鄰而居,兩家日逐來往,親密無間。不久,葛懷疑妻子與楊乃武有染,葛母喻氏從中撥弄,但無實據。次年初,葛品蓮突然暴病身亡,葛喻氏立即向余杭縣控告小白菜與楊乃武合謀毒殺親夫。縣令得狀,輕信浮言,在仵作草率驗尸之后,臆斷葛品蓮中毒身亡,將小白菜押衙刑訊,由于不堪捶楚之苦,小白菜被迫招供與楊有奸情,合謀殺夫。于是楊乃武被拘到堂,縣令施以酷刑,楊屈打成招。此案上報杭州府,府又報省,經縣、府、省三級七審,最后判定葛畢氏凌遲處死,楊乃武斬首示眾。楊的姐姐楊菊貞決心為弟鳴冤,二上北京告御狀,浙籍京官夏同善等28人聯名上書,請求刑部復查,最后楊葛一案驚動了慈禧太后。光緒元年,西太后下令,刑部移棺京師,所有人犯全部解京,光緒二年(1876)春,當眾開棺驗尸,最終證明葛品蓮并非中毒,實系病亡,案件才真相大白。此案歷時二年有半,跨越了四個年頭,轟動朝野,可以說盡人皆知。
(蒯廳東廂房)
蒯賀蓀身為按察使,職責就是審案。案件到得蒯的手里,業已經過了縣、府二級審理,牽涉的官員不下數十人。再說,頂頭上司巡撫楊昌浚也認定楊乃武與小白菜有奸情。蒯賀蓀經過調查勘察,心里明白楊乃武是冤枉的,可是,一旦翻案,數十名官員將遭殃,斬首,充軍,革職,這些官員的家屬也將蒙難。二者相權取其輕,只能違心地錯殺楊乃武與畢秀姑二人了,蒯賀蓀維持原判。后來,刑部將一干人犯盡數移解京師,冤案得以平反。蒯賀蓀先期得知消息,吞金自殺,那年正好70歲,正是告老回鄉的年齡。
(《楊乃武與小白菜》劇照)
評彈藝人,在楊葛案件的基礎上,創作出了《楊乃武與武小白菜》一書,隨著歷史的推移,版本日多,藝術加工更多,深受聽眾歡迎。 蒯氏后裔,對于“楊葛案件”諱莫如深,豈肯輕易提起。對于《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書,蒯氏一族視為奇恥大辱,嚴禁在蒯廳上演說。直至民國,蒯家遵祖訓,把禁說此書的規矩明文刻在大廳進門處的石碑上。 蒯廳的東廂房樓上,設計出一框抽屜窗,十分巧妙,真是相親的好視角,另有文記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