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為著向南京市潤商律師事務所委托代理案件，有幸認識了崔武律師，并受贈了他的《律師吟》。我這委托人恰對詩也有興趣，歸來便翻著看了。原不過隨意；想不到隨意地翻著看看，竟讓我入了情中。料想會有人意外：律師屬于訴訟、辯護，處理法律事務的專業人員，重在“法”字。“法不容情”的！重于情感，法的意識就淡薄啦！緣此特寫遙贊。

　　唐·白居易《與元九書》：“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這有名的詩論分明是“根情”，即寫詩是“情”為根本。 而法律，從根本上說，也是在于“情”的！《左傳·莊公十年》：“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再如宋·蘇試《王振大理少卿》：“法出于仁，成于義”。這都可見，情、仁、義才是制法的基礎。可見，當個好律師，必然是位富有仁義之心的多情人物。

　　正由于對《律師吟》的瀏覽過程中，融入了許多作品的境界，產生出“感生筆下 情入吟中”的意味。以下便粗為一論吧。

　　律師詩的根情贊賞

　　這需要例論了，不是單列幾個詩題就行，且如下述。

　　例（一）博愛之情——《庚子春節》（P5）：

　　戶戶關門祁太平，空中飛沫最無情。

　　游人黃鶴樓前斃，唯有白衣仍逆行。

　　庚子年指2020年。那年春節前后正鬧著疫情的，“黃鶴樓前”一帶鬧得歷害些，江蘇省內感染人數還少。當時律師所吟處在南京，并非高風險區。由此，我們可見首句“戶戶”沒有前置的限制詞，乃是著意于國內廣大地域的戶戶同胞，可見胸懷之廣闊啦！“接著“關”“祁”二字寫出戶戶家人的動作和心理，具體而且傳神。這是律師親見的寫實嗎？這是呆問了，怎么可能？惟其不可能，方見出律師這詩的吟出，和“法”沒有關系，乃是寄情于天下的性質！

　　“詩以境界為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這是王國維《人間詞話》中兩句。這里不妨試問一問讀者，在庚子年春節那段時光，除了會不免產生自家人怕受感染，可曾想到“戶戶關門祁太平”么！這絕非只是“靈感”，寓有崇高的博愛之情在焉！次句“空中飛沫最無情”屬于首句的補足。若就句式而言，上截兩句是個倒置的因果復句，“果”前“因”后，不難看出。唯其用了倒置法，才更顯出律師情之所寄在于“戶戶”。

　　看一看下截啦！主要表現出對“白衣”的贊美。“白衣仍逆行”，多么了不起！他們是不怕“黃鶴樓前斃”的！敢于“逆行”，為著醫治染上疫病之同胞，奮不顧身地行啦！有了上截較為具體地分析，此可從略了。

　　短短一首小詩，蘊含著律師多么深而博的情懷！律師詩的根情可貴，豈非不可以稱得！

　　例（二）人高之情——《開春從業有誓》（P83）：

　　前例是故意選出與律師事業不搭界的，以證其感生筆下 情入吟中。此例是與其專業直接關連的，尤足以說明律師的職業情感。例詩舉出，略析可知。

　　誓保天權不顧身，蓬山霧鎖道揚塵。

　　諄諄眾口皆言殺，猶作洶洶辯護人。

　　首先，看一則詩話，需要突顯地引出：

　　“詩乃人之行路，人高則詩亦高，人俗則詩亦俗，一字不可掩飾，見詩如見其人。詩之等級不同，人到那一等地位，方看得那一等地位人詩出。學問見識如棋力酒量，不可勉強也。”

　　這是清·徐增《而庵詩話》極為有名的一段。以下便對照著一看吧：

　　首句鮮明表示出身為律師的強烈誓言，顯示出自身為輕，民權為重！如此強烈的感情起始，舍自身，為天權，多么地震天撼人的誓言？次句之意實是一種退步性的假設。在我們社會主義的新時代，總體上說，法制是伸張的，“蓬山霧鎖”少見。可是，作為一位堅于護法的律師，又在短短一首絕句詩里強烈地表示其職業的感情，需要設想出阻力，才更顯示出堅定無畏的維法定力。這里既有著詩藝的創造，更突出了“誓保……”的堅定情感！人高也顯矣！

　　詩的下截，實是上截意志的反復，更加以具體化。可是，表達的樣式變化了，這屬于藝術。第三句可視為“揚塵”的變相表現，結句乃是起句的延伸和具體化。詩的構句是服務于詩志的。從語法角度說，詩、文無不可析；不過，由于格律詩的字數限制，語式有著特殊性，關聯詞往往不用。從上述的變化的表達樣式看，可以認為上截是先“果”后“因”，下截轉成為先“因”后“果”。反復并非重復。上截“霧鎖”為“因”，下截“言殺”為“因”；所以，律師的態度則也有應的不同。對著“口言殺”的便是“洶洶辯護”，對著“道揚塵”的便是“不顧身”。總之，都表達出律師的高情，人高詩亦高，正聲以感人也！

　　例（三）應待之情——《游瑞士鐵力士雪山》（P49）：

　　曾稱云海雪山長，待上雪山驚渺茫。

　　還是堡間多雅意，心同泉水響叮當。

　　粗計了《律師吟》里題材屬于旅游的便有249首，除了國內游，還有國外游。國外游的詩達五十九首。可見足跡遍了美非歐亞，姑選此國外游一議。

　　不妨先解“應待之情”：唐·杜甫《后游》詩頷聯：“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江山”“花柳”不過是客觀自在的山水林木，可是竟然讓它們人物化了。還得看此聯的互補藝術。“有待”不僅是“江山”，還有“花柳”；“無私”不僅是“花柳”，“江山”同樣“無私”。 譯白它，便是：江山好象等待人們再去游覽，花柳無私地把自己獻給游人觀賞。

　　以上并非對《后游》的論析。那么，為的啥呢？就為論這位崔武律師，有著“應待”的感情。這是他讀了這杜詩才有的嗎？還是生來便有？其實，這不過是虛問。答案是這位律師讀書、融世之自發之情；憑著大丈夫必有的“四方之志”（李白《上安州裴長史書》），便無需自然、社會的“有待”，能逐漸生成了“應待”之情，愿與自然造化、廣袤社會常相流通。因此，國內游、國外游，每每是自生自發的情感需要了。

　　這瑞士的鐵力士山，是阿爾卑斯山著名風景區，海拔3238米，可賞到延綿不絕的雪山美景。料是氣候變暖的緣故，律師看到的雪要少許多，便感意外，因此吟出了“待上雪山驚渺茫”。“驚渺茫”又有何用？便只對著“堡間”欣賞一下，以“心同泉水響叮當”作結了。這其實“應待”而游，以無奈作結的。

　　如此，又談到什么“情”呢？這何難理解？用不著論，看兩個例就行。李白《登金陵鳳凰臺》尾聯：“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抒發了游覽“不見”的愁情。柳永《雙聲子》：“斜陽暮草茫茫，盡成萬古遺愁”，也抒發了“不見”的愁情。 兩例作者時代不同，所游各異；但都“情”在其中呢！律師之吟的“應待”而無奈，豈非是感生筆下，情入吟中！

　　例（四）固本之情——《親友來訪》（P27）：

　　兄嫂俱歡顏，吾家宅更寬。

　　律人歸隱處，朝夕伴方山。

　　《墨子·修身》：“本不固者末必幾”。這“幾”字讀平聲（不同于讀為上聲的“幾”），其意義是“危”。全句意為根本不能固，必將產生危險。因此，注重自身修養的人，必定注意固本。有個“強基固本”的成語，用在這里的“情”嘛，便是自勉自強之情。此種自勉自強之情，在本例中有著主、客觀兩面，體現于上下兩截。

　　“兄嫂俱歡顏”，寫出兄嫂高興地來訪，從略實寫的。次句“吾家宅更寬”，若是拘于真實況地理解，便說不通了。“吾家宅”（實即律師家住房）共有多少面積，原是固有，兄嫂來訪前如此，兄嫂來訪時絕不會突然變得“宅更寬”了。是謊言么？否！是藝言，藝術地表述語言。這就是夸張性的含蓄。其中含著兄嫂進入宅內，坐坐談談，走走動動，問問看看，夸夸贊贊來訪時少不了的情景；絕可讓兄嫂產生這小弟對他們熱情接待的娛悅。 兄嫂們看了會領會的。“兄”本是自己的親哥。退步說，縱不是親哥，而屬于同宗的本家，也會讓這兄嫂來訪感覺到熱情接待的娛悅；豈非含著“固本”之情！

　　詩的下截：“律人歸隱處，朝夕伴方山”。方山，正是律師的住家所在。這方山呈方形，四面等方，四角方方，山頂平坦，就象天上掉下來的一塊方印。那么，“朝夕伴方山”的內涵何在？任何人都會知道和“方”的相對是“圓”。和“圓”字搭配構成的詞不少，“圓規”“圓通”“圓滿”等等，無待細說。只提及與律師執業有關的，若是“圓猾”“圓融”“圓場”“圓通”，便不是依法，出了法外了。如此看來，豈不是借著“隱方山”含蓄地表達出律師的感情？也含著自勉自勵的固本之情。“隱”字少不了一提，絕非隱居避世，乃是就著方山的方位而言的。方山不在鬧區，位當東山街道的邊緣，并非高矗而易見的，借個“隱”用一用也無妨；更何況當了律師，絕無可能“俗”的。可見，這一首小詩，依然是蘊含著律師深廣的固本情懷！

　（作者：顏景農，九六叟，詩詞理論家。曾出版《格律詩句式》《詩律不倒探源》等專著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