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趙北瓜請了公休假,和母親李桂蘭、兒子趙楊一起坐高鐵去上海。也不是一定要去上海,是家里就剩他們三人沒坐過高鐵。為什么要去上海呢?又因為他們都去過上海,就好像上海這地方和他們很熟,熟得和他們自己所在的城市一樣。
進了高鐵站,時間還早。趙北瓜透過玻璃看到站臺的地上有藍黃綠三種不同顏色的線,他盯著三條線望了半天,不知道什么意思。李桂蘭也伸頭朝高鐵站里望,心里嘀咕,“這車站蓋的,真不小。”
李桂蘭已經退休十年,平時很少出去閑逛,更不要說出遠門。她上一次去外地是2001年,坐火車去上海。李桂蘭還保存著那張車票:連云港東到上海,2528次,新空調硬座普快。足足坐了一夜,她數著,路上一共經過了19個站。車上的人跟下餃子一樣,上廁所都擠不過去,一路上臉憋得通紅。朋友們讓她帶東西的紙條也被擠掉了,回來挨了不少埋怨。
上了年紀的李桂蘭,總是回想過去的事情。李桂蘭又想起她年輕時,墟溝鐵路那邊有個“0公里紀念碑”。隴海鐵路從那里出發,橫跨黃淮平原、黃河流域、渭河流域、黃土高原,一路飛奔至甘肅省蘭州。上世紀80年代“0公里紀念碑”就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上面刻了“0公里”三個字,簡陋得很,很多旅客在那里拍照。后來用花崗巖又重新做了個標志,這下氣派了,旁邊還雕了幾條龍。去那里拍照的人更多了,大多是從火車上下來的外地游客。李桂蘭記得她中師畢業時,也和一幫同學去那里拍過相片。一張是合影,一張是自己單獨的照片。那張單獨的照片她送了好多同學,每一張都在后面規規矩矩地寫上畢業寄語。她不清楚那些照片,她的那些已經古稀之年的同學保存了沒有。總之,那張承載年輕記憶的照片,她是沒有了。原本,照片是夾在一本《外國文學欣賞》里。后來,連書帶照片都稱給了收破爛的。一晃,孫子都十歲了。活著活著就老了。
想到這里,李桂蘭嘆了口氣。趙楊在撕一包薯片,趙北瓜在找身份證。
閑著也是閑著。李桂蘭忽然想對他們講講當年她去上海的情景。李桂蘭知道,他們都去過上海,時間不同,眼里的上海不一樣。李桂蘭就是想說說。
趙北瓜漫不經心地聽著,趙楊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食物上面。
“哪要那么長時間?我上次去上海,大巴也就六個小時多一點。”李桂蘭剛開個頭,就被趙北瓜打斷了。
趙北瓜在一家公司干出納,平時很少出差。偶爾的幾次出差,都是科長不想去,讓工作還算踏實的趙北瓜去。每次有出差任務的趙北瓜回來都很興奮。出發前就興奮,這種興奮一直延續到回來以后的一個星期。
“我不知道大巴快?不是錢花得也快!”李桂蘭對兒子打斷她有點惱火。李桂蘭是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花的人。這次,怎么說她都不愿意出來旅游。趙北瓜說,這票是單位發的,不去就浪費了。一聽說是發的票,李桂蘭這才來。到她這個年紀,能占的便宜盡量都占著。上次,她排了一上午領了五個雞蛋,還動員老伴也去。老頭哼了一聲,不搭理她,自己去蒼梧公園遛彎了。
趙楊把薯片扔在一邊:“我要吃炭燒味的,怎么買這個味道的?”
“不吃拉倒。”趙北瓜瞪了他一眼。趙北瓜自己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上海。
“我不聽,誰沒去過!”他也是剛開頭,就被兒子打斷。四年級的趙楊,已經有叛逆的苗頭了。他不怕趙北瓜,卻害怕媽媽。趙北瓜的媳婦自己開著一家公司,雇了五六個人。經濟基礎永遠決定上層建筑,趙北瓜在家里沒地位,李桂蘭有事也不和兒子商量,都是找兒媳婦商量。
趙楊說:“我和媽媽坐飛機去上海,一個小時就到了。”
趙楊又說:“飛機好,免費發吃的、喝的。”
趙北瓜望著李桂蘭,李桂蘭望著趙北瓜。他們倆都沒坐過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