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來了一群鵝,一棒打下河……”這是小時候父親讓我們猜過的謎語。記得那時母親正包著湯圓,見我們猶豫,就把湯圓高高舉起,還加快了揉搓的速度。恍然大悟之后,我們高興地跳著喊:“是湯圓嗎?對,是湯圓,是湯圓噢!”
母親做的湯圓,個大、軟糯、香甜,兩三個就能裝一大碗,我們都愛吃。
那時做湯圓的糯米都是自家地里收的。每年臘月,母親把乳白色的糯米洗上兩三遍,在陽光下來回翻曬晾干,再用村口三爺爺家的石碓搗成糯米粉,留著包湯圓給我們吃。石碓放在三爺爺家院墻的西面,一根兩米來長的粗木頭架在石頭樁子上,高出地面約十厘米的臼槽埋在離樁子約一米遠的地方,石杵牢牢鑲在粗木頭里,外拴一根繩子。把糯米倒進臼槽后,腳踩粗木頭的另一頭,手抓緊繩子一拉,石杵抬起頭來,手腳再一松,石杵就悶實而有力地搗進臼槽里,來來回回,一上一下間,糯米就慢慢變成糯米粉啦!冬季清閑,石杵有節奏的“嗵嗵”聲引來了不少鄉親,大家圍坐在旁邊的石頭上,曬著太陽,納著鞋底,嗑著瓜子嘮嗑,我們小孩子在不遠處彈玻璃球、踢沙包、跳皮筋、滾圈圈……鄉親們輪流幫忙,我們也會時不時地上前踩兩腳,之后又在大人嫌棄的嬉笑聲中跑開。人多力量大,一槽米很快就搗完了,母親手持篩子,把搗碎的糯米粉再篩上一遍,較粗的糯米粉會伴隨著下一臼糯米再被捯飭一番……母親用心地忙碌,我們高興地玩耍,鄉親們時不時地調笑,感覺那時的冬天猶如春天般溫暖。
母親節儉,每年只做七八斤的糯米粉,她知道我們嘴饞,常在元宵節之前就先包一次湯圓給我們吃。父親負責買豬板油和紅砂糖,母親忙著炒花生和芝麻。當發著亮光的豬板油被切成小丁放進碗里,撒上紅砂糖、壓碎的熟花生米和炒香的芝麻,再這么一攪拌,誘人的香味瞬間就溢滿了整個房間,飄到院子里!
準備好和面的溫水,三下五除二,糯米粉很快就在母親的手中變成了糯米團,再揉搓成條,最后揪成大小均勻的劑子。我們也會學著母親的樣子,把劑子放在手里搓成圓球,再在中間戳一個坑,塞滿餡料,最后揉搓成更大的球。偷偷舔著手上粘的餡料,看著排列在蓋墊上的大湯圓,我真恨不得馬上吞下它們。
灶膛的火苗升起,鍋里的水開始翻滾,一只只“大白鵝”被趕下河啦!看啊,它們是害羞了嗎?要不怎會躲到水底去?水花小心安撫了一會,見它們總是不愿露出水面一展秀色,便失去耐心,開始暴力催起!無奈的湯圓啊,只好極不情愿地翻滾著、躲閃著浮出水面。“熟了,熟了……”我們叫嚷著圍上前,誰知母親一瓢涼水下去,已經膨脹的“大白鵝”瞬間就停在水面不動了。火越燒越旺,鍋灶上空冒著的白氣越來越多,我們小臉上的期待讓“大白鵝”那顆本來就躁動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翻滾的幅度比第一次更大,跌跌撞撞間很快擠滿了整個水面。生怕母親再來一瓢涼水,這次我們誰也沒敢再叫嚷,倒是母親來了句:“湯圓出鍋嘍!”我們趕緊遞上早就捧在手里的碗,那大個的湯圓噢,三個就是一大碗!
筷子輕輕戳一小口,淺黃的豬油伴著濃濃的花生香和芝麻香“刺溜”就冒了出來。吸一口,有些燙,但又香又甜的餡汁讓我忍不住又去吸第二口,父親輕笑著說:“一分為二涼得快!”隨手幫我把湯圓從中間夾開,我又迫不及待地吸溜起又香又甜的餡汁,只一會兒,一個湯圓就下肚了,才半飽……母親包的湯圓,我最多能吃兩個。可父親和母親卻不吃,他們只是微笑著看著我們,時不時還會冒出一句:愛吃湯圓的小孩長大都有出息!這話的真假誰也不清楚,但我可真是想多吃幾個啊,無奈能力有限!看著大哥碗里的五個湯圓被他風卷殘云般地解決了,我還曾怯怯地想過:哥哥以后能當大官吧?要不怎么吃這么多?
待到元宵節,我們已經是第二次吃湯圓啦!后來,母親包的湯圓又多出了綠色、紫色、黃色,再后來,又都變成了白色,用母親的話說:還是白色的湯圓口感最好,味道最正宗!
長大了,成家了,每次春節回娘家,母親總會親手包湯圓給我們吃,餡料還多了赤豆、山楂、雞蛋等,但我們最愛吃的還是豬油、花生、芝麻餡的,大概是這味道已經長進記憶里的緣故吧!幾十口人圍坐在一起,品嘗著個大、軟糯、香甜的湯圓,彼此訴說著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內心所有的憂愁和煩惱在那一刻都會煙消云散……
如今,雙親已逝,但我們回家團聚的心還是沒變。美酒佳肴擺滿之時,個大、軟糯、香甜的湯圓總是餐桌上最大的亮點。
這記憶中的湯圓哪,我總也吃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