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村南兩塊長長的大田,來到渡口,跳上鴨溜子,劃過朝陽河,眼面前就是厚實神秘的蘆葦蕩了。我和弟弟一路歡歌一頭扎進沒過頭頂的蘆蕩,驚飛起一群群小鳥,數不盡的野鴨。
數不盡的更有兄弟倆滿滿的開心與歡喜。
蘆蕩里清風搖曳,四面氤氳。走出蕩子,過了勝利河,就是外婆家的村莊東沙溝——大縱湖畔一個平凡的村莊,它的西邊就是西沙溝,一個更加令人向往的古鎮。
暖陽下,清風里,兄弟倆的步伐更加明快。
渡工是同村二隊的廣林三爺,三爺村里有家,有老婆和三個孩子,但三爺一個人常年守著渡口,一年四季,年復一年。
“我叫王三子,家住北墩子,一家六口子,從小是個左撇子……”但凡我上了渡船,廣林三爺總弄上幾句順口溜逗逗我,且每次都不一樣。
“王三寶,王三寶,爹爹奶奶的慣寶子,外婆奶奶的心肝子,長大當個大好佬……”
一日復一日,一年又一年。湖水悠悠,渡口如舊,一個守候便是大半生。
面朝大葦蕩,待春暖花開,伸向遠方的是一望無垠的蘆葦,處處飄蕩河流、泥土、蘆葉微澀的氣息。這樣的氣息一直陪伴著到遠方,到永久。
清明一過,碧波蕩漾的河面上一夜間齊刷刷躥出嫩黃鮮靈的蘆葦,一支貼一支、一簇挨一簇、前呼后擁、密密麻麻、一望無際,繼而在暖融融的陽春里一天一節地競相瘋長。從前,我對蘆葦嚴重心存妒忌,不吃飯只喝水個頭依然瘋長。至端午前后,便亭亭玉立、含苞待放;悄悄然,蘆葦抽出銀灰色的花穗,初時濕潤、光潔、絲絲相依、微微低垂,清香中透著無限的生機與活力。在湖北岸上一路溜達,密密匝匝間,一種神清通透貫穿春夏晨暮。
廣林的大兒子小志結婚了。小志用自行車馱著新娘子,那天渡船上紅紙燈籠喜氣洋洋,大伙沾新人的光,全天過渡一律免費。
“王三子手拿魚竿子,出門遇到二狗子,一個跟頭跌到河坎子,抬頭看到新娘子……”
時間讓空間變了顏色。秋霜降落、百花凋謝、草木枯萎,蘆花愈顯出超凡脫俗的圣潔,秋風過處,花絮飛舞、紛紛揚揚、尋尋覓覓,與追逐嬉戲的云朵匯為一體。
冬天,沒有被收割的蘆葦身枯葉焦,在風雪中挺立,使大地平添幾分莊嚴與厚重。猶記那個年根,遠遠望去南蕩里火光沖天,幾個村莊的大人手持掃帚板锨呼嘯著去救火,都是一個煙頭惹的禍。
大寒的黃昏,在大縱湖蘆蕩迷宮,湖上的蘆葦在冽風中搖曳,無數的鳥兒紛飛蘆葦之上,我凝視著落霞漸漸映紅的那一大片蘆花,它們在天地之間波浪起伏,像涌動的火光……
“新年到,新年到,包餃子,蒸年糕,全家團圓樂陶陶。”
湖心深處,廣林三爺的蟹船正滿載歸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