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鵬
那個信封,我至今留在案頭。
它的上面有張紅紙,印著“助學金2000元”的字樣。它是周恩來紀念館的工作人員給我的,因為“周恩來”三個字,它在我的整個生命中都有了沉沉的分量。
我的老家在淮安,與周恩來童年讀書處靠得很近——也正是在這里,在周總理抱胸遠眺的漢白玉浮雕前,我莊嚴宣誓,光榮地加入了共青團。
“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參觀讀書處時,在一張張古樸的書桌后,我能聽見時光的聲帶輕輕地震顫。舒緩的,是心中的囈語,是決心將在眼中點亮的光芒;激昂的,是舌尖上的奔雷,是誓言一寸寸地刻進時代的脊骨。它們懸在風中,給予每個后來人同樣的吹拂,卻只在吹拂中發(fā)出聲響,擦身而過后,院落里靜默如初。
我便跟著風,一遍遍地模仿少年周恩來的書生意氣與鴻鵠之志,并把它的回響一點點地糅進自己的求學路。關(guān)于未來的暢想,是漢白玉浮雕上閃爍的光,在它的頭頂,是明媚、可愛的藍天。
可是,命運從不會順從人的心意。就在中考前一年,母親撒手人寰。那一天,未來的畫卷成了掛在墻上的一朵枯萎的花。
那段日子我已經(jīng)回憶不起來了,生命下意識地把能壓塌歲月的疼痛藏起來。我繼續(xù)上學、中考,按部就班地升入高中,繼續(xù)背著濕漉漉的星光趕路,一切恍若如常。但是我的眼中時常浮現(xiàn)出迷惘——關(guān)于生命,關(guān)于存在,關(guān)于意義,關(guān)于一切我無法給出答案的命題。
我像是困在一口井里,距離豁然開朗只有一點點的距離,卻始終無法跳出。
直到大學。那年,周恩來紀念館的工作人員走訪我家,他們說了兩句話讓我記憶猶新,“只有好好讀書,才不會辜負你母親一輩子的辛勞,也才能讓你父親苦盡甘來,過上好日子”,“等你學成歸來,才能幫助更多像你一樣的寒門學子。你淋過雨,會更懂得為別人撐傘”。
我突然明白,之所以無法回答那些問題,是因為我始終在以個體的不幸為基底進行思考,而一只井中的青蛙又怎能叫醒一輪明月?只有把自我的命運和群體聯(lián)系起來,從獨善其身變成兼濟天下,胸懷一片天地,才能從臟腑間取出明珠一顆,照破山河萬朵。
臨走時,他們送給我一個信封,里面裝著助學金。彼時正是夏天,拿在手里,信封沉沉的,帶著微微的暖意,恰似總理眺望時的目光。
那一天,因為母親去世而被割裂的生命重新連接,漢白玉浮雕前的誓言在年輪上重新萌出芽葉。此后,無論命運把何種坎坷攤在我的面前,我都會想起那個信封,想起周總理在時代的風云中挺立的脊梁,于是所有退縮與放棄的近義詞都在那火紅的光芒中黯然失色,一雙稚嫩的腿有了叫板群山的勇氣,支撐著我走過種種失敗與失望,在黑夜里求索能破曉的力量,直到霞光漫卷天邊,為每一枚腳印加冕。
那個信封里,封存了我童年的苦難,也高舉著我的赤子之心。每年回老家,我都會前往周恩來童年讀書處和紀念館。在風中,在周總理的浮雕、塑像前,我與新時代的華夏站在一起,傾聽與傾訴,仰望與遠眺。
如今,淮安把童年讀書處的周總理浮雕換成了少年周恩來的浮雕,而我也從一個少年長成了青年,從一個團員發(fā)展成了黨員,那句錚錚誓言,也從“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變成了“為中華之復興而讀書”。
從崛起到復興,一百多年來,每一代青年都在砥礪前行。這盛世,青年的身影是燎原的星火,我曾是一條高高飄揚的紅領(lǐng)巾,也是現(xiàn)在一面獵獵作響的紅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