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到老來總懷舊,念感恩!近幾年,童年求學的諸多記憶,總是魂牽夢繞,讓我時常想起啟蒙老師杜家坤先生。掐指略算,我因上學工作,離開老家四十多年,大約快有30年未見過他了,很想去看望看望這位老先生!但聽說他祖居的杜官莊老家,已因農田整治村莊撤并而全部拆遷,不知道他如今住在哪里!經過一番打聽,方知道他現在居住的大概位置。
2022.1.19,冬日初照,我攜夫人,帶上備好的禮品,從市區自駕20多公里,來到羅圩街北,兒時從鄉下到羅圩中心校讀高小,每天必經的羅圩大土塘附近。現在大土塘已填平二十多年,安吉花園和農貿市場座落其上。我在安吉花園與農貿市場之間幾度輾轉往返,終于找到杜老師現在的住處。
三十年后再見,我的第一印象,八十一歲的杜老師,仍不減年輕時的帥氣,臉色紅潤,腰板硬郞,走起路來腿腳也蠻利索,只是黑色的帽沿下,眼角與額頭多出了許多皺紋。乍一見面,杜老師自然很驚訝,很高興,不停的與前來看熱鬧的鄰居老人介紹來客是誰,還不停的念叨“為教出這樣的學生而自豪”之類的話語。進了門聽說,師母三年前已經故去,經常來幫著打理家務的女兒,陪著我的老婆到內室聊些家長里短,我們師生倆在外間對面而坐,打開記憶的閘門,敘起了我幼年剛入初小接受啟蒙教育和離別后的一些有趣的往事……
七歲那年(1962年)初秋,我正忙著跟姐姐一起割青草,交給生產隊里喂牛賺工分,打豬菜回家喂豬,在家里幫著大人刷鍋洗碗推磨,儼然成了小勞動力的時候,杜老師突然登門,做我父母親的工作,讓我到學校去上學讀書。當時正值三年自然災害和償還蘇聯債務,國家貧困,教育落后,農村青少年少有上學讀書的,加上家庭生活極端困難,哪有閑錢上學啊!我的兩個姐姐和后來的兩個妹妹,都因此失去了上學讀書的機會。但出人意料,父母親可能是出于重男輕女而偏心,并試圖改變我們家族祖輩無人識字的窘況,竟然答應杜老師,同意讓我跟他到學校上學!后來我一直在內心深處告誡自己,我之所以能夠上學讀書,成為什么大學生,中學教師,又偶遇機會改行公務員,成了領導干部,都是因父母的偏愛,姐姐妹妹們放棄求學的機會,為我作出犧牲的結果!
我的初小四年是在本村的建國小學度過的。說是小學,其實就是附近幾個村莊只設一至四年級的教學點。學校很小,只有一排六間土墻草頂的房子,其中四間隔成兩個教室,供一二年級和三四年級合并的兩個復式班教學使用,教室內凸凹不平的泥土地上,擺放著學生各自從家里帶來的大小高低各不相同的小桌子小板凳,教室前面的墻上,掛著一塊木制的黑板,這就是我們一至四年級上課的教室。另外兩間房子分別做老師的辦公室和宿舍。全校只有幾十個大多人高馬大超齡的學生和杜老師及外鄉來的王老師。每天兩個老師都要一刻不停地輪流上課,因復式班,每堂課都要教一二或三四兩個年級,教到的年級就聽老師講課,沒教到的年級就自習寫作業。
上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杜老師受我父親的委托,給我起名字。我是本姓家族這一代男孩中的老大,不知道該按什么輩分起,他只好以外地遷入本村,認我們為一家的楊氏同輩分的名字作參考,思考比較了好一會,果斷地說:“好,就叫楊化龍”!從此,這個名字就成為我的代號,與我相伴一生,并且以后我們本宗同輩分的兄弟,也都順著我的名字中的“化”字,楊化虎,楊化文……的叫開了!
杜老師的記憶力極好,六十年過去了,他仍記得我當年好學聰慧,與那些超齡大個子的學生不一樣,學習刻苦認真,成績頂尖,各門功課全面發展,每個學期都是三好學生。真的,我自己的記憶也是如此,每個學期放假的時候,總是提著那個陪著我讀完四年初小,裝著剛獲得的獎狀獎品和書本文具的藍色手提式書包,沿著回家的小路,走過村莊前的汪塘及汪塘東北角全村人共用的水井,路遇稀疏不斷干活收工回家和挑水的人流,穿過不規則的排排農舍,一邊在回家的路上行走,一邊哼著新學的兒歌,十分開心地享受著因成績優秀獲獎所帶來的自豪興奮與喜悅。回到家里,取出獎狀獎品,炫耀似的讓父母親和姐姐們一一看過,再按時間順序,一排排夾掛到區隔里外房間的蘆柴耙墻上,既是收藏,也為方便觀看。但盡管充滿自豪,每次考出好成績和獲得獎勵,都會按杜老師的要求,從不在老師和同學面前表現出絲毫的驕傲自滿。當時只知道做好功課,是學生的本份,沒什么值得驕傲,后來才懂得,謙遜與低調,是做人的本色!
杜老師還特別回憶起,當年他推選我代表學校,參加公社中心校普通話比賽,選拔優勝者參加縣里中小學生普通話決賽的情況。在公社中心校的比賽中,我的普通話說的很好,參賽的內容也記得最熟練,朗誦的最流暢,但最終因我的年齡太小,個子偏矮,擔心不能自理而未能參加縣里的決賽。這件事,我自己也至今記憶猶新。
我特別喜歡上杜老師的語文課,無論是朗讀課文,還是分析講解,都聲音清脆,帶著磁性,抑揚頓挫,干凈利落,富有感情,句句入耳!課堂上他自己嚴肅端莊,一絲不茍,對學生要求嚴格,紀律嚴明。學生對他也自然感覺出一種無形的威嚴感,畏懼感,課堂也十分的安靜。但課外他又顯得很溫和,很親切,與學生談話時,還有點婆婆媽媽,感到很溫暖。這與王老師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王老師上課,喜歡逗學生開心,記得他有時坐在椅子上,喝一口酸醋,仰臉朝天,展開雙臂,作著鬼臉,夸張地“啊……”一聲,逗得學生轟堂大笑。杜老先生作為小學教師,他的教學水平,管理學生的能力,嚴謹認真的工作態度,都無可挑剔!因工作突出,單位評選先進,晉升職稱,他自然具有優勢。而他在晚年評晉高級職稱時,卻多次主動把機會,讓給更有培養前途的年輕教師。
在建國小學,杜老師嚴謹扎實的啟蒙教育,耳濡目染的言傳身教中,我度過了非常有成效的四年時間的初小階段,這一階段筑就的扎實基礎,讓我后來的求學乃至終生深深受益。日后十余年的高小至大學求學生涯中,我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以杜老師作為參照,來比較所經歷過的那么多的老師,雖然學識與能力不可比擬,但就敬業精神和職業操守而言,杜老師始終是我心目中的偶像!
杜老師又和我談起后來建國小學和他自己工作的變遷。1966年我離開本村的建國小學,到羅圩中心小學讀高小后,沒有幾年,建國小學就被撤并到勝利村部,與村東面的一個教學點,合并建成一所一至六年級的完全小學,即勝利小學,建國小學完成了她的使命,土草結構的校舍,也因無保留價值而被拆除,從此變成了記憶。杜老師自己也隨之先后到勝利小學和長莊小學任教,最后又調到羅圩中心校工作至退休。現在已在家享受了20余年頤養天年的退休生活,每天散步健身,看看鄰居打牌,或騎著電動三輪車在附近轉悠轉悠,賞賞自然風光,也算悠閑自得!
幾十年過去了,任憑風雨沖刷,斗轉星移,都絲毫沒有淡化我對杜老師的好感和對建國小學的眷戀。若偶有回老家的機會,我總會抽點時間,沿著已被硬化改造了的當年上學往返的村內道路,走走看看,農舍空關居多,偶遇年老的村鄰,親熱地聊幾句村莊的變遷情況,問問面前的孩童是誰家的后生,漫步來到建國小學的原址,回味童年的求學生活,搜尋記憶中的老師及小伙伴們的音容笑貌,只是不見了當年的校舍老屋,汪塘東北角的水井和村道上來往不斷的人流,這時,便會不自覺地感慨一句:記憶猶在,鄉愁難覓……
我們談興正濃,老婆從內室出來對我說:“該走了,不要讓老舅家等得著急”。杜老師執意留我們吃中飯,我趕緊說明,還要趕到埠子鎮,給我的舅媽做逝世一周年的祭奠活動,來,給老師拍個照片,作離別紀念吧!
臨別時,我打開車窗,在和老師互相揮手道別的瞬間,從他的眼神里,讀出了“欣慰與不舍”,便在心里默祝“愿老師快樂,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