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五歲才會走路,不會走路時,總是在地上爬行,難免身上很臟,所以夏天時頭上與屁股上經常長癤子,癤子化膿后常被爺爺、后來被母親帶到理發店,請理發的富榮用三棱針刺破膿頭排膿。因為經常被他排膿,鄰居中的大人經常拿”叫富榮伢給你出膿“來嚇我,雖然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排膿的事了,但想必當初很怕他,就象小他孩子怕見醫生護士一般。
記憶中的富榮個子略高,偏瘦,相貌較英俊,人很樂觀,說話很風趣。在給我出膿時,大概有近60歲了。他除了給人理發,還會推拿和扎針,理完發后會給客人頭部、肩背按摩、敲打幾下。當時,還經常有人請他扎針治病。我上大學時,聽說他給人扎針時導致氣胸,患者沒救過來,雖然患者家里也沒要他賠償很多錢,但他從此以后就不再給人扎針了。
富榮在埭頭村上很有名,他主要是在村上的茶館里給人理發的。那時的茶館離開我家不遠,靠近老街中間的南面,在我家旁邊的巷子頭上的西邊,茶館南面相鄰的是浴室。茶館每天都很熱鬧,幾乎每天都有唱灘簧(類似錫劇,但只是坐唱)的,或說書(講評書)的,晚上有時也有演戲的。評書大師幾乎都是在茶館里練就的本領,揚州的評話大師王少堂就是在茶館里給人講《武松》出名的。茶館也是鎮上人們交流、聚集的場所,男人們可以一邊品茶,一邊交談、閑聊,村子內外發生的事在茶館里一說,很快就會傳遍全村,俗話說“有腳的(信息)比沒腳的(信息)傳得快”就是指此。
富榮手藝好,又在茶館理發,所以大家都認識他。他有時也被別人請到家里去理論,或者給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剃胎毛,這些時候通常費用要比平常多,特別是剃胎毛還會有利市包(紅包)。
那時,仍有挑著擔在鬧市上或村子里給人理發的,雖然越來越少見了。剃頭擔的一頭是爐子,爐子上燒著熱水,另一頭放著板凳、水桶和和柴火等,所以有“剃頭挑子有一頭熱一頭冷“的說法。這句俗語通常用來形容一方熱情、另一方冷淡的情況。
前圩里的全庚也給人理發,他是在家里給人理發的。從我家往西邊經過2戶人家,再過一塊場院(曬谷場,有時也種麻),總共走約100米左右的路程就到了全庚家。我在9歲前后,去過他家里理過幾次發。全庚夫妻二人都是正常人,但他的大女兒和二女兒都是白化病患者,當地人叫“白洋婆”。全庚后來又生了2個女兒和1個兒子,都是正常人。全庚因為子女多,家庭負擔很重,所以除了理發還要參加生產隊的勞動,理發主要是為了養家糊口。因為家庭負擔太重,家里糧食不夠吃,聽說他曾半夜里到松墳頭”的偷黃豆、山芋回家吃。“松墳頭”是我史氏的祖墳山,據族人史金榮考證,我43世祖史均于公元1450歲死后,墓地就在松墳頭。我的曾祖和祖父的墳墓都在松墳頭,小時候,我家曾在墓地旁邊種過棉花,我跟隨母親去采過棉花。當時松墳頭可數的墳墓有100多座,實際上墳墓數更多,因為墳墓下還有墳墓。松墳頭有很多“鬼”的傳說,我也聽到過一些,“鬼”也是我認識或知道的,說得活靈活現的,因此當地人很早、晚上都不敢到松墳頭去。但松墳頭又是埭頭村人進城的必經之路,也繞不過去。大伯父和父親都曾經很早進城去趕早班車,都叫過我陪他們過松墳頭,到東培馮家村時天也亮了,我再回頭。
全庚的個子偏瘦小,脾氣也比較好,一笑就面皮發緊,是個實在人。他理的發型并不好看,看起來頭上象有一道箍,被戲稱為“馬桶箍“。全庚收的錢比公社里辦的理發店要少幾分錢,所以雖然他理的發型不好看,但仍有人到他家去理發。前圩村上也有一個跟全庚學理發的,不怎么說話,性格很溫和,跟我哥較熟(現在知道是我妻子表舅的表兄),但他很少理發。他給我理過一次發,但沒有收我錢。后來在路上遇到時,他也總是很遠地就朝我微笑,因此我對他印象很好。
村上最早的理發店是公社里辦的,店在老街的西北邊,東邊與洋機店之間隔了一個建安公司,與西邊的公社之間隔了一個郵局,對面是埭頭飯店,西面斜對面是藥店。店里有三個理發師,好像叫張田法、李田方、小木香。經常聽人叫張田法為“張鄉長“,可能是以前當過鄉長的。小木香是我小學同學陳金旗的父親,他的哥哥是我母校的老校工,叫陳木香,人稱大木香。我經常等小木香給我理發,因為是村上人,又是同學的父親,比較熟悉的緣故。
后來,我們埭二大隊也辦起了理發室,理發室一開始辦在收購站附近,后來搬到了村子東頭田長家隔壁的院子里,此后一直未變動。那個院子離開地面有1米多高,爬幾個臺階進大門后是一個院子,院子后面的2間小屋就是理發室的所在。
大隊的理發室先后有三位理發師,分別是舍頭橋的趙火金和他的父親,還有舍頭村的朱根保。
趙火金家就住在舍頭橋頭最西邊的路邊上,家里有老婆、女兒和兒子,據說他老婆身體不怎么好,全家生活主要靠他與其父親的理發收入維持。理發室最早只有趙火金一人,后來趙火金的父親與朱根保也進來了。趙火金的父親當初是挑剃頭擔,在集市和村頭給人剃頭的,進理發室時已經70多歲了,身體比較瘦小,不愛說話,總是默不作聲。趙火金則與其父親不同,矮胖的身體,愛說笑,說話聲音也較大。朱根保也是后來進理發室的,比較瘦,不管給誰理發,總是一邊理發一邊在講話,有時則是問這問那,有時則在與旁人或理發的人講話,講他以前的經歷、村子上及外面發生的事情等等,消息好像挺靈通的。
那時,理發的發型比較簡單,主要是“學生頭“、”平頭“、”西裝頭“三種發型。西裝頭就是大分頭,解放前的電影男主角差不多理的都是這種發型,頭發按約三比七的比例向左右分開。學生頭則頭發中間不分縫,頭發留得比西裝頭短,但比平頭長些,顯得比較簡潔。
那時,女性都是家里人或相互之間用剪刀剪,也沒有燙發的。到理發室理發的基本上都是男性。
那時,理發師給大人理完發后,還要給其剃須,掏耳屎。當時電吹風在農村尚不普及,只有公社里的理發室有電吹風和電動理發剪,大隊里的理發室還是用的手推剪,沒有電吹風。理好發后,都是用肥皂或洗頭膏洗頭,用毛巾揩干,然后用剪刀再修剪幾下,在頸部拍上一些痱子粉,理發就結束了。結束前,有的理發師還會在頸、肩上簡單按揉幾下。但大隊理發室趙火金的父親尚按老規矩做,老頭理完發后總要給人掏耳朵屎(采耳)、扳伸一下十指的指節,發出輕微的“咯嗒“聲音;拿捏一下手臂上的筋絡;揉揉肩膀;再用空心拳頭敲頭、叩背,敲打時發出”咯、咯、咯“的聲音,如此一番后,方才結束理發。但老頭給人理的發型,后面的頭發比較齊,看起來有清末民初的大背頭的感覺。
作者史仁杰,男,1963年6月出生,江蘇溧陽人,醫學博士,教授。現為江蘇省中醫院主任醫師,南京中醫藥大學博士研究生導師,江蘇省名中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