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
素不喜張愛玲蒼涼的性格與人生,卻總臣服于她筆下的蕓蕓眾生。
第一次知道“半生緣”這三個字,是很小的時候曾看過一兩集電視劇,并不喜歡;許多年月后,高中讀完《十八春》也并不曾深刻過心;直至過了好幾個冬夏于大學期間沉默著看完電影版,而后又重讀《半生緣》時,才真正被打動至深。
《半生緣》是張愛玲第一部完整的長篇小說,原名《十八春》,后愛玲于旅美期間進行改寫,刪掉了略帶政治色彩的結尾,易名為《半生緣》。
在那么多愛玲與許鞍華導演的骨灰粉之后,我并不欲多綴筆于人物性格分析或電影鏡頭與原著的絲絲相扣,不免拾人牙慧,只想用今時今世淺淺的語調與上世紀上海灘過盡千帆的愛玲說說話,說說曼楨,說說世鈞,說說我心里的《半生緣》。
電影與愛玲的筆調是氣息相通的。半生緣,不只是曼楨與世鈞的兩個半生。
顧曼楨,我憐她。
這是真正令人同情的一個人。她對愛情的執著遠勝于沈世鈞。她性格剛強,卻仍無法擺脫女人的軟弱共性。誠然,曼楨是強勢的,她看夠了曼璐的苦,也看多了種種不公,所以她想求一段美滿幸福,但在她的內心卻是無比獨立的。曼楨在學堂上教書時的英姿颯爽與和英姿颯爽一點也不沖突的溫潤平和,是沈世鈞這個溫情卻懦弱的男人怎么也比不上的。只是,她又何苦那樣隨便的將世鈞給的戒指輕易脫下。若當初有人肯體諒,又怎會于十八年后千言萬語百轉千折間,卻只留一句聲音顫抖的“世鈞,我們回不去了。”
沈世鈞,我嘆他。
性格懦弱,對愛情不夠堅定執著,輕易放棄,小心眼。若有足夠強烈的愛與信任,絕不計輕信曼璐那些欺騙的話語,即便信了,也應當堅持與曼楨見上一面。可他輕易放棄了繼續尋找曼楨的決心,而又那么快與別人結了婚。而身邊的妻,心里卻還藏著另一個人。不可嘆么?
世鈞將夜里去尋回的那只手套還給曼楨,曼楨是驚喜的。一瞬間電光火石,所有的情愫便在那時豁然開朗,不需要任何表白。如果世鈞沒有回上海,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如果曼楨欣然接受求婚,是不是他們已踏上了幸福美好?但若沒有這些,也就沒有回憶,沒有遺憾,沒有刻骨,沒有故事了罷。最后的最后,曼楨自己說:“如果我和世鈞結婚了,生了三四個小孩,那或許就不叫故事了……”
當然,除了世鈞與曼楨,實在也無法忽略那樣性格鮮明的姐姐顧曼璐。她確是命苦之人,是一個典型的大上海時代的悲劇,她為了家人,放棄愛人,去做舞女,她奉獻,她剛烈。可是這樣一個人,也親自設計將親妹妹騙至祝鴻才家,軟禁十個月之久,目的明確,方法果斷。
除此之外,筆墨不多卻性格鮮明的叔惠、翠芝、祝鴻才,也是牽引人心的。他們給人留下的印象其實并不深刻,他們可恨、可笑,他們愚蠢、自私,他們甚至不值一提,可他們也讓人同情,他們也是不可或缺的。
故事的結局,算不上凄慘,因為誰都沒有死。
可正是因為誰都沒有死,所以故事的結局即是一生。
這只是亂世里幾個男男女女的故事,癡,怨,愛,脆弱,無奈。
半生緣,其實就是一生。
“也許愛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不過是歲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半生緣》就像一窗精巧細致的窗欞格紋,精妙絕倫,回味無窮,卻是少了每一格都不成。放在眼前便透著美,到底美在哪里卻又一時道不明。低,沉,洗盡鉛華,略帶感傷,緩緩道一道漫長得不得了的半生。
再回味一下曼楨那封未完的情書吧:“世鈞,我要你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永遠等著你的,不管是什么時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么個人。”
愛玲說:“生命是一襲爬滿了虱子的華麗的袍子,緣卻又是對相愛的人的極大諷刺與愚弄。”以此作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