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立本是唐代雍州萬年(今陜西臨潼)人。其父閻毗為隋朝殿內少監,其外公是北周武帝宇文邕。在隋朝時,就因門蔭入仕,累遷朝散大夫、將作少監。進入唐代后,在高祖李淵武德年間(618-626年),曾擔任過秦王李世民王府的庫直。庫直是隨侍帝王左右的親信,必須由名門親貴子弟中有才能的人來勝任。后來官至將作大匠、右相。作為貴胄,閻立本有純正的皇家血統,但更重要的是具備超常的繪畫藝術天賦。
據《舊唐書》卷七十七《閻立本列傳》記載,閻立本雖有“應務之才”,但卻“尤善圖畫,工于寫真”。《秦府十八學士圖》及貞觀中《凌煙閣功臣圖》都是出自閻立本之手,“時人咸稱其妙”。除了人物肖像,閻立本還善畫臺閣、車馬,尤其是重大題材的歷史人物畫和風俗畫,他都能駕馭自如,氣象闊大。他的繪畫作品在《歷代名畫記》《唐朝名畫錄》《宣和畫譜》中被提到的就有六七十件 ,其代表作品有《步輦圖》《歷代帝王像》等。
閻立本不僅具有繪畫天賦,在建筑領域、在慧眼識英才方面也有獨到之處,但也有委屈心酸的時候。
一.閻立本的繪畫作品往往成為石刻藝術的摹本。貞觀十年(636年),唐太宗李世民為紀念和歌頌大唐帝國建立的武功,命閻立本繪制其征戰四方時所騎的六匹戰馬:拳毛?、什伐赤、白蹄烏、特勒驃、青騅、颯露紫,然后讓刻石工藝大師們依圖樣雕刻在石頭上,立于昭陵,這就是著名的“昭陵六駿”。六匹石刻浮雕駿馬,三匹作奔馳狀,三匹為站立狀,曾列置于李世民陵墓昭陵北面祭壇東西兩側。六駿中的“颯露紫”、“拳毛?”于1914年被打碎裝箱盜運到美國,現藏于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其余四塊也曾被打碎裝箱,盜運時被截獲,現陳列在西安碑林博物館。除“昭陵六駿”石刻外,現西安的大雁塔石刻也與閻立本有關。唐高宗永徽三年(652年),在大慈恩寺翻譯佛經的玄奘法師為了安放從印度帶回的經像,在高宗的資助下,在大慈恩寺西院建造了佛塔大雁塔。唐高宗命閻立本繪大慈恩寺圖式和佛像,然后讓刻石工藝大師進行臨摹刻石,最后安置在大雁塔底層的四面門楣下。
二.閻立本通過畫筆來記錄書寫唐代重大政治事件。在武德九年(626年)所繪的《秦府十八學士圖》,系表現秦王李世民屬下的房玄齡、杜如晦等18位文人謀士的肖像,都是按人寫真,圖其形貌,畫卷中對每個人的身材、相貌、服飾、年齡及神情等特征都有生動而具體的刻畫,真實反映了秦王李世民在創業進程中敬賢納賢尊賢的歷史。貞觀十四年(640年)閏十月,松贊干布遣使來大唐長安請婚,迎文成公主入藏。唐太宗李世民命閻立本作傳世名畫《步輦圖》,作品真實再現了吐蕃贊普松贊干布請尚文成公主,使祿東贊來長安覲見唐太宗的場面。貞觀十七年(643年),唐太宗李世民為表彰唐王朝開國勛臣,于京都長安太極殿的凌煙閣,命閻立本繪長孫無忌、杜如晦、房玄齡、魏征等24名功臣像,親撰贊詞,褚遂良書寫贊詞,這就是著名的《凌煙閣功臣二十四人圖》,成為繼西漢麒麟閣、東漢云臺閣畫功臣像之后的封建王朝又一次大型政治性肖像畫創作活動。閻立本的其他繪畫作品尚有《太宗真容》《魏征進諫圖》《北齊校書畫卷》《異國斗寶圖》《職貢圖》《西域圖》《外國圖》《永徽朝臣圖》等,其中《職貢圖》、《西域圖》、《外國圖》、《異園斗寶圖》,都是通過對邊遠各民族及國家人物形象的描繪,反映唐王朝與各民族的友好關系,歌頌唐朝政權的強大。保留至今的有《歷代帝王圖卷》《蕭翼賺蘭亭圖卷》《步輦圖》等,時人譽之為“丹青神化”、“天下取則”。
三.閻立本以畫家的獨特眼力發現了世間難得人才狄仁杰。唐高宗永徽年間(649年-655年),閻立本以河南道黜陟使身份,擔任對官吏考核任務,時在汴州,遇到了其尋求良久的治世之才。閻立本對他說:“我是一個畫家,在我心中自有想畫之人與不想畫之人,想畫的人物中,見其第一眼便有沖動下筆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而你就是極少數之人、非畫不可之人。”這位讓閻立本非畫不可的人物就是狄仁杰。當時的狄仁杰只是一個任職參軍的小官,身份低微,但從他的眼神中搜尋不到一絲畏懼之色,極為沉著冷靜,閻立本正是為其膽量所折服。閻立本事后對其近臣坦言道:“被我凝視而毫無動容之色的人,實在從未見過。”狄仁杰后來被擢升為并州都督府法曹,政治抱負得以施展,成為一代名臣。
四.閻立本也曾用繪畫來幫助僧人出氣。唐高宗李治顯慶年間(656—661年),閻立本繪畫技藝已不斷精進,名聲大噪。據唐代劉餗《隋唐嘉話》記載,此前,南朝梁時的大畫家張僧繇曾作有《醉僧圖》,把僧人喝醉的樣子畫得唯妙唯俏,道士每以此嘲僧,“群僧恥之”。張僧繇擅長于寫真,并最擅長畫佛像、龍、鷹,多作卷軸畫和壁畫,成語“畫龍點睛”的故事即出自于有關他的傳說,閻立本和吳道子都遠師張僧繇。張僧繇的《醉僧圖》傳到唐代,仍然成為道士們用這幅畫來嘲笑僧人的理由,僧眾們感到既羞辱又無奈。閻立本遠師張僧繇,并且是宮廷大畫師,僧人們終于等到報復道士的機會了,于是大家湊了幾十萬錢,請閻立本畫《醉道士圖》。僧人與道士終于打了個平手,從此大家都各自停止了舌戰戲謔。惜《醉僧圖》與《醉道士圖》都未能流傳下來。
五.閻立本也曾是一位“將作大匠”。在唐代,將作大匠是職掌宮室、宗廟、陵寢及其他土木營建工程的政府官員,是“建設部長”。閻立本不僅是繪畫高手,而且還富于巧思,對建筑很是在行,曾擔任過將作大匠這種職務。貞觀二十年(646年),唐太宗李世民因厭倦了皇宮禁內的煩熱,準備到自然風景好、空氣質量新鮮的郊外去辦公并住上些日子,特命將作大匠閻立本將終南山中于唐武德八年(625年)建造的“翠微寺”給修葺一新。閻立本認真負責地完成皇上交辦的任務,在第二年修好后,皇上將寺名更名為“翠微宮”。貞觀二十三年(649年),唐太宗李世民因病駕崩于翠微宮。到了唐高宗李治顯慶元年(656年),閻立本由將作大匠遷升為工部尚書。
六.閻立本就是眾人眼中的一名“畫師”。《舊唐書》卷七十七、《新唐書》卷一百均有《閻立本列傳》,并記載著同一件讓閻立本感到尊嚴受到嚴重傷害的事。
這一天,唐太宗與侍臣學士泛舟于春苑池,只見池中有異鳥隨波容與,風景殊佳,太宗很是開心,于是“擊賞數四,詔座者賦詩”;又口諭,讓人去把閻立本召來,讓他“侔狀”寫生,把春苑池此刻美景給畫下來。皇帝一聲令下,那些侍臣學士只是在一邊忙于吟詩作賦,那邊,閣外的下人們是一個接著一個傳呼:“傳畫師閻立本”——“傳畫師閻立本”,聲音此起彼伏。
閻立本此時在朝廷已經官至主爵郎中,聽到別人這樣大聲直呼其名,并且稱他“畫師閻立本”,心里很不是滋味,覺得對他太不尊重了。但也不好生氣,皇帝召見,不敢怠慢,他是“奔走流汗”,一路小跑,身上已經出汗了,但一刻也不敢耽擱。“呼哧呼哧”跑到了春苑池邊,只見他“俯伏池側,手揮丹粉”,快速進入繪畫狀態。畫著畫著,他把頭一臺,“瞻望座賓,不勝愧赧”,看到一幫人坐在亭子里或游船上休閑,自己卻伏在水池旁勞作,不覺一陣心酸,感覺比那幫人矮了一等。《新唐書》描繪更細膩,當時的閻立本是“俯伏池左,研吮彤粉,望坐者羞悵流汗”,一副尷尬羞愧窘態樣。
這次事情對他打擊太大,好像自尊心受到了嚴重傷害。回到家里后,他告誡兒子說:“吾少好讀書,幸免墻面,緣情染翰,頗及儕流。唯以丹青見知,躬廝役之務,辱莫大焉!汝宜深誡,勿習此末伎。”
把繪畫視為“末伎”,不許自己的兒子再去學繪畫了,一代繪畫大師說出這樣的話,可以想見其痛苦的心境。《新唐書》對這件事的記載,在語詞上稍有變化,閻立本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吾少讀書,文辭不減儕輩,今獨以畫見名,與廝役等,若曹慎毋習!”意思是說,我閻立本在吟詩作賦的文學水平上,也不比那些人差,但我偏偏以繪畫出名,所以經常被抓差出苦力,你們千萬不要再學繪畫了。
這種場景,很容易讓我們聯想起晉代書法家韋誕也曾誡子,希望兒女們“勿復學書”一事,讀者君可參閱《告訴你“不一樣”的書家命運》一文。
但是,人的興趣是很難改變的,閻立本生性就喜歡繪畫,“欲罷不能也”,“雖被訾屈,亦不能罷也”,繪畫成了他生命中與生俱來、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
到了唐高宗總章元年(668年),閻立本被擢升為右相,封博陵縣男。當時姜恪以戰功擢任為左相,二人對掌樞密,共同為朝廷效力。左相姜恪是將軍出生,立功塞外;而閻立本唯善于圖畫,“非宰輔之器”。故時人嘲笑道:“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馳譽丹青。” 認為閻立本沒有什么戰功,只是憑借當時被目為“應務俗材”的工程設計、丹青繪畫獲得高位,不能同以赫赫軍功取得功名的左相姜恪相提并論,從而引起當時官場的一片譏諷聲。閻立本再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被自己的繪畫才能而招來旁人的嘲諷和白眼。
唐高宗咸亨元年(670年),閻立本遷中書令,咸亨四年十月壬午日(673年11月14日)去世,享年72歲。朝廷追贈其為司空。
束有春
2020年7月20日于金陵四合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