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晉北老家過年,能吃到麻葉,自然是非常高興的。
麻葉與麻花一字之差,但兩種美食的知名度卻相差很大。麻花顯然早已紅遍大江南北,尤其是著名的“天津大麻花”以及北京等地的“小麻花”,幾乎沒有人不知道的。老家過年也做麻花,但量比較小,不如麻葉做得多。一則因為工藝要求較高,制作過程相對復雜;再則因為比較費油,成本較高。麻葉的成本當然也不低,但易于批量生產,而且含油量不太大,更適合于長期食用。
麻葉與麻花的共性就在于“麻”,何以叫做“麻葉”與“麻花”,無從考證。我個人猜測,與使用胡麻油有關系,胡麻油在北方,又稱“麻油”。其實,胡麻油并不“麻”,而是香。從語源上來講,“麻”最早的指意之一是麻類植物,如蕁麻、大麻、天麻、疏麻、胡麻、芝麻等。其中,胡麻,又稱“黑芝麻”,主要生長在北方地區,是很好的榨油原料。胡麻油色澤晶瑩透亮,香味中正淳厚,富含亞油酸、亞麻酸與維生素,具有較強的抗氧化功效,非常有利于健康。
小時候家里的胡麻油是短缺物資之一,平時飯碗里的油花,是可以數得清楚的。只有過年時,父母會比較慷慨地用一二斤胡麻油去炸幾升面的麻葉。炸過麻葉的胡麻油,又用來調和菜品,尤其是熗熱之后,加入蔥、姜蒜沫,倒入一盤子酸菜之中,“欻啦”一聲之后,香氣立刻撲鼻而來。用滾燙的胡麻油炸出的麻葉分外好吃,每逢炸麻葉,就像炸油糕一樣,會香飄很遠。當然,油煙也大得很,家里的小孩子或身體虛弱者是不宜在場的。
除了胡麻油,麻葉的好吃還與材質有很大關系。麻葉基本是用白面做成的,但白面有不同等級,從市場購買的有“特一”“特二”“標準”“普通”各種。“特一”粉自然最好,因為加工精度高,面粉顆粒細,面筋含量高,麩皮幾無,色澤潔白;其它各種雖然尚不至于說“自鄶以下”,但品質肯定等而下之。比如“普通粉”就只適合于日常食用。用于制作麻葉的多是比較好的面粉。
小時候正值計劃經濟晚期,難以買到機制面,過年炸麻葉用得都是自家石磨磨出來的面粉。磨面的小麥是很小的一塊自留地種出來的,有時村里的大隊也會給村民(那時叫“社員”)分發一些。不管是自家種出的還是從隊里分到的小麥都得靠人工去磨成面。我小時經常參加這種家庭勞動。想到可以“吃白面”,再苦再累,嘴上也不抱怨。
麥收之后磨好的面粉,除了零星吃一點外,大多要留到過年時蒸饃饃或炸麻葉。蒸饃饃用得是“頭道面”,大概相當于如今市場上的“特一粉”,或者“特精粉”。制作麻葉則一般使用稍次點的面,尤其是對潔白度要求不高,因為要摻入糖稀或黑糖等;加上油炸等原因,麻葉的外觀呈現金黃色,因此面質白不白,倒也沒有多大關系。
糖稀一般是家里用胡蘿卜制作餡團時敖出來的。過年包餃子、蒸包子,需要用到大量的胡蘿卜絲,于是家家戶戶便會提前將數十根蘿卜用镲子擦成細絲,然后放在鍋里煮熟,再分別與其他菜肴及碎肉混合攪拌成餃子餡或包子餡。煮過蘿卜絲的水,家里不會倒掉,而是繼續用慢火敖,到最后鍋底便會出現黏黏稠稠、色呈暗紅的糖稀。小孩子有時會悄悄用筷子挑一點,放在嘴里咂巴,大人們往往隨便喝斥兩聲:“偷吃鬼,這是用來炸麻葉的。”我偷吃糖稀的時候不多,也從未被媽媽喝斥過,她有時還會主動將敖好的糖稀用筷子頭蘸一點放在我和弟妹的嘴里,問一聲“甜不甜”。我們點點頭,她就說“等做出麻葉更甜”,我們便不再偷吃了。敖好的糖稀被保存在一個小瓶子或小罐子里,留待過年做制麻葉時用來增加甜度與色澤。一般是涂沫在麻葉的夾層與表面,多用點糖稀會使麻葉又甜又好看。
麻葉的好看,與其形狀也有一定關系。油炸出的麻葉,中間有個不規則的小洞,看得出兩層面皮緊密地盤結在一起;兩端各有兩個脹開的方頭形面球,很像小孩子嘟起的嘴唇。麻葉兩頭翹,中間凹,棱角方正,乍一看,還有點迷你“孩兒枕”的印象。加上剛出油鍋,色澤亮麗,帶著星星點點的油泡泡,散發著濃郁誘人的香味,讓人頓時味蕾大動,心情大好,食欲大增。
制作麻葉的工藝并不復雜。將醒好的面團揪一塊置于案板,撒上薄面,搟成薄餅,涂上糖稀或黑糠;再用另一塊同樣大小的面餅覆在上面,用手壓實;然而用刀劃成條狀,再分成大約一寸長半寸寬的夾層面片。接下來就要進行一次次的純手工操作,方法倒也不難:拿起已經制作好的長方形面片,用手指在中間邊壓邊劃,使之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洞。這個洞如果太小,不利于后續操作;如果太大,炸出的麻葉顯得松松垮垮,不太好看。該洞不僅用于提升麻葉的美觀度,更主要的作用在于增強麻葉的結構。操作者會將長方形面片的一頭朝一個方面彎曲,然后從這個洞中穿過,再適度拉伸一下。經過這樣的工序,麻葉的兩層面皮就被緊密地纏繞在一起,油炸過程中不僅不會散脫,而且會形成兩頭張開、中間收緊的造形。這種操作辦法不僅省事,而且利于批量制作,這也是麻葉能成為過年大眾美食的另一個原因。
在南京工作生活二十多年了,經常想起小時候過年吃的油炸麻葉。前兩天老家的侄兒在微信中說給我寄點麻葉,我擔心路程太長,他說用順豐快遞寄,沒想到不足兩天就到了。打開包裹,老家的味道與兒時的記憶頓時撲面而來。(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