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巨匠高二適(三十八)
□ 曹洋
七、曠世風誼:與章士釗交游⑤
1941年6月,章士釗在《文史雜志》上刊登詩歌專輯《近詩廢疾》,其中一首《二適游北碚一日,深夜步歸獨石橋》為其篤學鼓動、吶喊:
欲從有女得高丘,執手姑為江上游。
俗眼白時途更闊,萬山青處句能收。
古人為己方稱學,亂世明詩亦可尤。
遙夜索途成一往,閬風未到莫回頭。
首句用《離騷》“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之典故,期望有良臣明主大治國家的弦外之音十分明顯。“執手”既實寫章士釗與高二適兩人的情誼,又暗寫兩人心靈的挽扶。
額聯雖寫自己的特立獨行,但從立志寫詩、有志于國學的層面上看,更多是寫給高二適的,是對高二適的“我詩不入時人眼”的肯定與勉勵。“俗眼白時途更闊”是反用竹林七賢阮籍對權貴翻白眼之意,言明從事詩學事業,常會得不到世人的理解、尊重,尤其是高二適狂狷耿介的性格,常會使他陷入孤寂的境地。章士釗卻為此叫好,認為這才是真正做學問的,才會走得更遠,才會出大成果。章士釗以自己的人生經驗,與心靈相通的忘年交——高夫子分享,不亦是樂事?當然高二適定是“與余心有戚戚焉”。
章士釗與高二適除了有共同的詩情,更多的還有政治熱情與社會責任,而高二適則唯詩濟世以志,另無他求。接著,章師直接支持高二適沉浸于詩學、國學,點明在此亂世中,作為文人堅守文化操守亦是一種責任,執筆與拿槍同樣值得嘉。
最后“閬風”句用《離騷》“朝吾將濟于白水兮,登閬風而紲馬”典故,坦言不登上詩學的最高峰誓不回頭,以師長的口吻說與高二適共勉,其實對高二適來說更多的是期許。
高二適不是僅僅停留在言語上的宣誓,更是以行動來踐行自己的誓言。一方面他勤奮讀書,猛攻杜甫、韓愈、孟郊、黃庭堅、陳師道的詩,自述“每夜闌燈昏,輒放聲吟哦不休”,甚至影響到左鄰右舍的休息,同事們也只得戲說,二和尚又在念經了。另一方面他勤耕不輟,寫了大量詩作,兩三年間寫詩三四千首,大有以章士釗為楷模兩年作四千首的氣勢,故有“休夸風月三千篇,敗興猶能起臥虎”詩句。對此章士釗提醒高二適作詩不要貪多,要精作,并作詩《寄二適》給予規勸:
吾謂高二適,作詩應無多。制題等謀篇,揀選不厭苛。
……
謂是偏心歟?自矢亦靡他。君子篤忠恕,名理誠不磨。
得鯁吐乃快,思進由盈科。因詩悟至道,所貴養天和。
書此當解嘲,我友其謂何。
盡管章士釗自己“兩年為四千余首”,高二適似有追章師之概,“默記三數年內,已吟成二三千首”,反常的是章士釗不但不夸獎,反提醒他“作詩應無多”,可見章士釗對高二適要求之高之嚴。他是立足于詩歌史學指出高二適不應如此貪多不精。盡管如此,章士釗在詩的后半部分又反常地自問自答:“謂是偏心歟?自矢亦靡他。”“自矢”猶自誓,“靡他”語出宋朝王讜《唐語林·補遺一》:“一言革面,愿比家奴,之死靡他。”章士釗語氣堅定,不容置疑——對高二適偏心也好,信心也罷,他發誓至死不變。章士釗的兩個反常,一是說明高二適的詩歌可彌補自己的缺陷,可視作自己詩歌夢想的延伸;二是勉勵高二適嚴于律己,精心創作,詩名必須留史,也必然留史。
章士釗的誓言,高二適一生銘記在心,并以“士為知己者死”意志,更加埋頭研讀創作。章士釗的勉勵為高二適帶來莫大的感動與鞭策,他以弟子的身份作出回應。1940年10月重陽節,高二適作詩《呈章公近多勉余,為詩申之,以助發一笑》:
韓門弟子誰為杰?侯喜詩聲元第一。
崎嶇三載困巴中,枉將心力換華發。
讀書尤憎坐不義,只公語我氣軒軒。
老筆紛披著細字,一波一磔要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