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間坐北朝南的紅磚青瓦正房, 院前栽著清一色的銀杏樹,樹冠擋住了強烈的陽光,向地面投下片片斑駁的樹影。
父親正坐在樹影中小酌,下酒菜是一碟花生米,一個咸鴨蛋和一盤菜渣子,雖然簡單,卻吃得津津有味。母親還在廚房忙碌,看見放學回家的我,忙端來一大盤熱乎乎的菜渣子,叫我送給那個沒了爹娘的孤兒。“人家上了一上午的學,肚子早餓了,我得吃兩口飯再去!”母親把盤子一放,拿起鍋鏟作勢要揍我,“馬上去,馬上去還不行嗎?”我嘟囔著端起盤子,經過桌旁時,父親喊住了我,“來,丫頭!”隨手夾了一大塊鴨蛋黃送過來,我一喜,忙張開嘴,油油的、香香的蛋黃讓我瞬間來了精神。“快去快回!”“好嘞!”腳步頓時變得歡快起來。
父親,這是定格在我腦海里永遠也揮之不去的畫面,每每想起,內心總是甜蜜而酸澀。
太陽還沒落山,你就帶領我們打掃干凈院子,長條凳子擺在大石磨的四周,石磨上放著兩只笸籮,里面除了有你切好的煙絲和裁好的紙塊,還有母親炒好的瓜子。
六點半鐘,擺放在石磨正中央的國產半導體收音機,準時響起了劉蘭芳播講評書《楊家將》的聲音,抑揚頓挫、鏗鏘起伏、中氣十足的語氣讓前來聽評書的大人們家常不拉了,小孩子也不亂跑了,一個個伸長脖子生怕錯過一個字,半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可鄉親們仍意猶未盡,你緊接著就來一句:各位看官,且聽我再來一段戰斗英雄的故事予你們聽,可好?然后輕啜一口小酒,慢悠悠地將故事娓娓道來。
學校來了一批《新華字典》,每本售價九毛九分錢,老師鼓勵我們每人買一本當工具書用。眼見著班里好多同學都買了,我心里那叫一個急呀!回家試探著跟母親商量這事,如我所料,我那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母親只猶豫了一下就拒絕了,沮喪,著急,可又能怎么辦呢?第二天上午的語文課上,老師一邊點名一邊把《新華字典》分發給交過錢的同學。咦!居然點到了我的名字!當時真是一臉懵。當老師把那本淺綠色封面的《新華字典》遞給我時,我可是遲遲不敢接的。見狀,老師笑瞇瞇地告訴我說,是父親一大早來學校幫我交的錢!我吃了一驚,臉突然就漲紅了,隨后又笑了,趕緊伸出雙手小心地接過字典,輕輕把它擺放在課桌上最顯眼的位置,而內心的雀躍也讓我愈發坐直了身子。父親,你知道嗎?就在那一刻,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更加高大偉岸啦!有你在,女兒是何其幸運啊!
時光流轉,你已離開我們十七年。可在女兒迷蒙的眼睛里,一直都長存著你陪伴的每一點時光。燈光下,你伴著女兒給遠在部隊上的哥哥寫信;夜深了,你輕輕抱起睡在麥堆旁的我回家;曬場上,你陪著女兒學騎自行車;火爐旁,你用溫暖的大手幫女兒洗頭發……
父親,你的幽默風趣,你的偉岸深沉,女兒都將永遠銘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