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一地,只要條件允許,必讀志書。到了吳江,也不例外。如今志書,資料匯集有余,可讀性亦多難如人意。過往古舊志書,雖然簡陋,但文字大多講究,圖片也很樸實(shí),往往有不少令人欣然意外的信息,如《吳江歷代舊志輯考》一書。
吳江置縣,始自五代后梁開平年間。再往前推,公元前474年,越王勾踐伐吳,追殺夫差,曾至松陵。李唐始置松陵鎮(zhèn)。909年,吳越錢鏐劃吳縣南地、嘉興北境,設(shè)置吳江縣。元代吳江,人口繁盛,經(jīng)濟(jì)發(fā)達(dá),由縣升格為州。張士誠渡江南來,割據(jù)稱雄,一度掌控三吳。朱元璋聽從劉基建言,在戰(zhàn)勝陳友諒后自湖州圍剿張士誠,徐達(dá)等揮戈奔突,張士誠被俘押送南京。
1369年,洪武二年,朱元璋深思熟慮,決定吳江由州又變?yōu)榭h。此一動作前后,有大量吳江人眾遷徙他鄉(xiāng)。朱明綿長,江南富庶。明清易代,太湖周圍抵抗激烈,吳梅村曾避亂礬清湖,對此有文字記錄。1726年,雍正四年,吳江分為吳江、震澤兩縣,直到110年前,歷史步入民國,吳江與震澤方又合并歸一。30年前,吳江撤縣為市。10年前,吳江撤市設(shè)區(qū),下轄十鎮(zhèn),松陵,同里,盛澤,橫扇,七都,震澤,桃源,蘆墟,黎里,平望,都是名鎮(zhèn)重邑,各呈異彩,富甲一方。
七都之內(nèi),曾有六都,有儒林之譽(yù)。《儒林六都志》編纂者孫陽顧說,自宋元來,人文獨(dú)盛,衣冠甲第冠于一邑,故以“儒林”名六都。孫陽顧的這番話,實(shí)際上,不止局限于六都,以此喻指吳江全域各鎮(zhèn),也很恰當(dāng),并非虛言。
吳江志書編纂,起步不算太早,大致在元末明初,較早是洪武時期竇德遠(yuǎn)的《松陵志》,景泰與弘治年間有莫旦的《松陵志》《吳江志》,成化年間有史鑒的《吳江縣志》,嘉靖年間有徐師曾的《吳江縣志》。柳亞子也曾熱心志書修纂,參與其中,王彬彬稱這位南社領(lǐng)袖人物有“狂奴故態(tài)”。“狂奴故態(tài)”是光武帝說自己的老同學(xué)嚴(yán)子陵的話。
吳江志書,除了常人印象中的縣志之外,還有近乎筆記體的志書,也很引人注目。如《松陵見聞錄》,是清代王鯤所撰,為吳江、震澤合志,被譽(yù)為萃“兩邑志乘,匯為一編,鮮有靡遺,洵足征信于后世焉”。如晚清民國費(fèi)善慶編纂的《垂虹識小錄》,費(fèi)善慶是一位醫(yī)家子弟,晚患眼疾,卻有史家意識,終成此書。有意思的是,畢業(yè)于東南大學(xué)的著名小說家范煙橋,世人多知他著有《中國小說史》,主編過《星光》《珊瑚》,創(chuàng)辦過《新吳江報》,其實(shí),他還編纂過《吳江縣鄉(xiāng)土志》。
吳江地處吳越江浙交界,是江南水鄉(xiāng),湖泊眾多,如盛湖、分湖、舜湖,等等等等,多為太湖派生出來。明代卜夢熊編纂有《盛湖志》,這一卜夢熊是萬歷年初舉人,鄉(xiāng)試之后,場屋坎坷,會試不售,他放棄科舉,縱游山水,工詩善畫。有人買畫,他一概拒絕。他說,“山水靈物,丹青賤役,不解畫俗,賣畫俗,吾游戲自娛而已。”清代徐達(dá)源與其妻吳瓊仙是袁枚的學(xué)生,他與洪亮吉也多有交集,編撰有《黎里志》,對洪亮吉來黎里、清初江南巡撫土國寶屠戮黎里平民,都有記錄。此次來吳江,到盛澤黃家溪村,此村還有村志,令人訝異。實(shí)際上,明代史冊就撰有《黃家溪志》,清代錢墀撰有《黃溪志》,這些村志的序言,都言之有物,頗見功夫。
明代陳克禮還編纂有《平望八景志》,此志書的序言如此說道:“雪軒陳公克禮世居平望……惜載籍無聞,不無憾焉。乃述父老相傳,以為此地略無山林間隔,四望皆平,故名平望,若可近乎理也。然慮其相傳之舛謬,又引顏魯公《登橋題驛》詩以實(shí)之,則平望之名可據(jù),足以遺后世而不泯矣。又恐世遠(yuǎn)年湮,不無變遷,復(fù)記橋梁、寺院之創(chuàng)始,大川、人物之顯奇,隱仙、異跡之勝概,衙門、倉庫之存革,宣詠歌以賡次,取八景以聯(lián)詩,將以永其傳而不朽,雖變遷而可征也。”
《湖浦志》也是一部村志。此外,還有《儒林六都志》《湖隱外史》《分湖志》等,真是琳瑯滿目,讓人繚亂眼花。《分湖小識》是柳樹芳所編纂。柳樹芳字湄生,號勝溪居士,他搜羅掌故軼文長達(dá)數(shù)載,所輯錄資料,一一注明出處。他在書中收錄了張采、陳子龍、楊廷樞、徐枋等晚明人物隱居此地的史料,尤其對楊廷樞被拘捕時在舟中血書其衣的描述,詳細(xì)生動,栩栩如生。這些人物,我的《吳梅村傳》都有涉及。
《韭溪志稿》的作者是秦廷寶,他在帶領(lǐng)鄉(xiāng)鄰們抗擊太平軍時因受重傷慨然投水而死。橫扇鎮(zhèn)東,有一溪港村,穿村而過的小溪就是韭溪。為何叫韭溪?《吳江志》載:越伐吳,方會食,諜知吳殺子胥,即進(jìn)兵,棄韭于溪,故名。另,《松陵別乘》《松陵文征》《松陵文獻(xiàn)》《吳江耆舊傳》《同里先哲傳》《舜湖紀(jì)略》《吳江水考》《吳江運(yùn)河志》等,也都各有千秋,從一側(cè)面顯示此方水土的曾經(jīng)風(fēng)華。《四庫提要》《江南通志》都對《吳江水考》給予高度肯定,稱譽(yù)道,“今觀其書,于治水條規(guī),頗為明備”,雖然它“支派曲折,尚不能一一縷載也”。
這些志書,多有序跋,細(xì)說緣起,交代內(nèi)容,明確規(guī)范,較少浮語虛辭,大多實(shí)事求是。有意思的是,多地都有八景名勝之說,吳江自然也不例外,松陵、同里、震澤、平望、盛湖、龐山、水月禪院、梅墩、韭溪、黎川等都有八景,六都則有十八景,圓明寺比較謙虛,說是小八景,都有黑白繪圖,雅致生動。
大詞人姜夔有一七絕《過垂虹》:“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姜白石此首七絕,是他在1191年即宋光宗紹熙二年除夕,攜小紅由石湖范成大家,乘船歸湖州,路過垂虹橋時所寫。垂虹橋東西長千余尺,前臨太湖,橫截松陵。河光海氣,蕩漾一色,乃三吳絕景。元人陸友仁《硯北雜志》載:“小紅,順陽公(即范成大)青衣也,有色藝。順陽公之請老,姜堯章詣之。一日,授簡徵新聲,堯章制《暗香》《疏影》二曲,公使二伎習(xí)之,音節(jié)清婉。公尋以小紅贈之。”吳江松陵讀志,想望南宋故事,興致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