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書法家協會(香港)主席鄒德忠先生,今年八秩有六,仍以飽滿的激情為弘揚優秀文化傳統辛勤硯耕,當年鄒老在舒同、啟功先生的領導下開展工作,主動勤奮,殫精竭慮,為我國書法事業的發展貢獻良多,這種殉道精神、家國情懷令人心折?!独畎?夢游天姥吟留別》(153cmX86cm,2018)隸書中堂為鄒德忠隸書代表作之一,創作此品時年82歲。觀其神采,壯如山岳,氣勢磅礴,平中見奇,雄中見秀,為豪情逸氣之湛發,為民族凝聚力之禮贊,時代精神之謳歌。鄒德忠四體俱工,以隸書、行草為最,歐陽中石評其隸書:“他的隸書點畫提按頓挫、峻健奇崛,穿插交錯,不守故常,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令人訝愕稱奇?!标惙郊日f:“他的隸書是傳統漢隸和碑帖的全面繼承,是具有時代見識、名副其實的創新?!贝髱熕u,應無虛語。
李白是中國詩歌的太陽,李白之詩勢挾風雷,思飄象外,多天仙之語,為盛唐風光之吟唱,正如趙弼所云:“豪吟吐萬丈之虹,醉吻涸三江之水;嘯歌玩空界之日月,震蕩駐人寰之風雨。”(《太白酒樓賦》)《夢游天姥吟留別》為李白古風之代表作。這是一首記夢詩,也是一首游仙詩。此詩以記夢的形式,描寫朗月之下在天姥山所見的神仙世界:海日高懸,天雞鳴叫,千巖萬轉,熊咆龍吟,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開,青冥浩蕩,金璧輝煌,霓衣風馬,天仙云集,虎瑟鸞車,飛觴醉月。詩作將神仙世界描寫得壯麗瑰奇,變幻莫測,與污濁現實構成強烈對比,抒發對光明、對自由之渴望,表達蔑視權貴、追求真理的叛逆精神。書法以古人的名篇為載體,實為一種特殊的借“物”抒情,書家借李白的壯美詩篇表達浩氣四溢的生命精神,表達對中華文化的熱愛和對民族凝聚力、對時代風光的贊美之情,詩書為一,清光四射。
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鄒德忠153cmX86cm,2018年
書法是尚技的藝術,技法是起點也是歸宿,書法的意境美來源于精湛的技法。書家佇中區以玄覽,頤情志于典墳,真體內充,英發外發,運斤游刃能準確追躡思想載體與主體情感之運動,營構出豪蕩縱逸、樸茂瑰奇之藝術意境。鄒德忠學隸書,從《孔宙》入手而廣及《華山》《史晨》《禮器》《曹全》,于《石門頌》《楊淮表記》之用功尤深。在此基礎上,于簡牘帛書下過“兼收并蓄”的功夫,得其清新自然之妙致,又以篆籀、行草意韻入隸,別出心裁,泯滅痕跡,體悟大道,縱意運斤。細品斯作,神基漢碑,氣攝簡牘,意匯北朝,趣兼行草,境綜篆籀,提按頓挫、衄轉蹲駐、方圓輕重了然于目,神融筆暢,而尤見道藝之法:屋漏痕、折釵股、印印泥、錐畫沙、千里陣云、萬歲枯藤。方圓、中側、輕重、藏露兼施,橫鱗、豎勒、揮刷、擒縱互用,點線、體面、飛白、滲化通會,彰顯奇古率逸之魅力。因勢謀篇,因篇布陣,因陣結體,因體遣意,自然變化,無拘無束,有法無法,無法有法。著意追求線條與結體、意象與氣勢、骨力與詩意之整體和諧。
書法的美在抒情,在神采,在意境。所謂意境大致是書品意象所暗示的想象與聯想的空間。斯品借李白的詩作抒情,以飛動樸茂、豪蕩瑰瑋的意象抒寫壯懷逸氣。宏觀圓覽,象奇勢雄,仿佛看到五岳之尊的泰山聳立在我們思維的平川之中。筆者臆測,李白寫的是天姥,而書家寫的是泰山。鄒德忠是滋沐魯風燕韻成長起來的藝術家,他熱愛故鄉,那風光壯麗、文華薈萃的泰山使他魂牽夢縈。書家淵深的學養善將詩意化為書意,化天姥云霞為泰岱嵯峨,化仙風道骨為蒼藤古木,化虎瑟鸞車為金戈鐵馬。透過鐵鑄鋼澆的線條、雄健沉穩的結體、渾融和諧的布局、淋漓酣暢的墨象,我們油然想到了巍峨的泰山,想到了李白,想到了盛唐,想到了我們偉大的民族。凝神斯品,仿佛看到“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的泰岱綿亙齊魯,蒼然挺秀,高聳入云,遮天蔽日。蒼穹若崩,昂然擎之;暴雨冰雪,默然承之;狂飆突至,巋然擋之;品類之盛,欣然載之。大自然以神奇的手創造了泰山,中國人民以勤勞勇敢、智慧才華創造了象泰山一樣高峻、堅挺、厚重的文化,創造了象泰山一樣不怕風吹浪打的民族凝聚力。中華民族正因為有此堅定意志和凝聚力,就能抵擋狂濤惡浪!
凝神復品,斯作融篆籀、漢碑、漢簡、魏碑于一爐,氣象雄肆宏闊、古奧瑰瑋,線條如蒼藤古木,結體如金繩鐵索,旋律如黃鐘大品,彰顯的浩氣靈氣逸氣,給人以心靈之震撼,讀來魂悸魄動,蕩氣回腸。我們仿佛看到泰山之上古色古香的廊廟殿堂,想到像泰山一樣古往今來堅毅頑強的民族脊梁,想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情景,想到秦始皇登泰山封五大夫松、漢武帝在泰山封禪的盛況,想到李白登泰山“北眺崿嶂奇,傾崖向東摧”“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游泰山六首》)的豪吟,中華民族有輝煌的歷史,而今正在創造歷史的輝煌!我們的民族脊梁就是泰山,我們的民族意志就是泰山,我們的民族凝聚力就是泰山!由書品的古拙、樸厚想到泰山的蒼松翠柏;由斯品的郁勃氣息、空靈幽韻想到泰山的蒼茫云海;由斯品的清光雅韻想到盛唐燦爛輝煌的文化,想到李白亦儒亦仙亦俠的風儀,想到藝術家堅毅頑強的神采!書藝的意境美就是拓展豐美的想象空間。
鄒德忠的《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隸書中堂,少了天姥的仙風,多現泰山的偉岸,無疑是民族精神、民族意志、時代風光的具象表達,感此而賦:
之一
青蓮文采耀千秋,天姥仙風拂斗牛。
椽筆漫揮如鐵戟,浩歌一曲頌神州。
之二
一抒豪氣勢如虹,篆籀天真漢隸雄。
燕韻魯風來腕底,洞庭秋野奏黃鐘。
之三
隸參篆勢自清奇,簡牘清新化魏碑。
一畫開天能悟道,折釵屋漏寫天機。
之四
斧斤揮運寫幽情,樸茂深涵雅韻聲。
書意原從詩意得,弘揚菁粹應餐英。
之五
登高遙望路茫茫,半紀耕耘鬢已霜。
對話前賢無倦意,蘭芳蕙秀湛幽香。
“一畫”:指書法線條為自然萬象的遺形取神,具有哲學本體的意義,鄒德忠論書曾引用石濤之語:“一畫生萬畫,眾有之本,萬象之根?!?/p>
“餐英”:比喻努力提高綜合素養,語見屈原《離騷》:“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