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風鈴

賴禹

　　歲月中總有些痕跡難以磨滅，翻開記憶的相冊，小時候上山摘木梓的快樂時光，又一次浮現在眼前。

　　在我贛南老家，木梓樹是最多見的一種常綠喬木，因結的木梓果（木梓桃）可以榨出天然優質食用油，而受到人們的青睞。它身披一襲翠綠色的風衣，默默行走在荒坡曠野，行走在山嶺崠腦甚至房前屋后。一陣秋風吹過，樹上的木梓桃發出“嗚——撲，嗚——撲”的歡歌，投入大地母親的懷抱，仿佛搖落一地清脆的風鈴。

　　采摘木梓桃，是秋收的一件大事，也是農村孩子抹不掉的成長記憶。時間是在深秋，“八月寒露后三天，九月寒露前三天。”幾陣田野的風徐徐掠過山崗，輕易就撩開木梓樹藏了一年四季的心事。此時的木梓桃，仿佛一個個將要出嫁的大姑娘，禁不起人們看了又看的深情目光，含羞帶怯地低垂下頭，臉蛋兒泛起一圈紅暈。村長老貴叔樂呵呵地宣布：可以上山摘木梓桃了。

　　深秋的天空深邃而高遠，嶺崠上的木梓林，正敞開懷抱滿臉慈愛地迎著人們的腳步。孩子們手上帶著一根長竹竿，肩上背個尕簍，像一只只小鳥輕盈地飛進木梓林。成千上萬顆木梓桃，就躲在一片片橢圓形樹葉做成的綠絨大傘下面，遮遮掩掩、時隱時現，跟人們玩起捉迷藏的游戲來。有的木梓桃挺著個小球般圓溜溜的肚子，在陽光下一本正經地瞧著你，咧開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提防被山風親吻了一下臉頰，木梓桃便忍不住笑出聲來。里面的木梓仁怎么禁得住秋風開這種輕佻的玩笑？便“嗚——撲”一聲，驚慌失措地從枝頭滾落到地上。

　　大人們開始上樹忙碌起來，小孩在樹下配合，拾撿跌落在地的木梓桃。有的木梓樹較高，樹梢上的木梓桃用手夠不著，人們自有辦法。一只手用隨身攜帶的長竹勾，把樹枝勾到面前，騰出另一只手飛快地采摘。年紀稍大的孩子，干脆像靈活的猴子，“噌、噌、噌”幾下功夫就爬到樹上，拽住一根樹枝使勁兒搖，頃刻間，下起一陣木梓雨。“嗚——撲，嗚——撲”山谷里回蕩起不絕于耳的風鈴聲。這是秋天的歲月在歌唱，是長滿木梓樹的嶺崠在歌唱。山嶺那頭，不知是誰按耐不住心頭收獲的喜悅，山歌早從嘴里飛出：“木梓摘到嶺崠腦，鳥比歌來人比早，籃滿筐滿心歡喜……”嘹亮甜美的歌聲插上翅膀，飛快地爬過一個又一個山頭。

　　愛玩是孩子的天性，木梓林就是天然的游樂場。孩子們一邊跟隨大人采摘木梓，一邊變著花樣玩：掏鳥蛋、摘野果、做彈弓……林子里不時灑落歡樂的笑聲。但是，如果遇見碩大的馬蜂窩，那是萬萬不敢去招惹的，怕一旦被蜂刺蜇傷，要痛上好幾天。最喜歡的是做彈弓。材質堅韌的木梓樹，是做彈弓的上佳材料，男孩子們看到中意的小樹杈，走上前去手起刀落，帶回家精削細磨。往后的日子，便少不了用彈弓射蜻蜓、打夏蟬的樂趣。快樂同樣屬于文靜的女孩。木梓樹有個神奇之處，四季花果不離枝，有“抱子懷胎”的特點。采摘木梓果的季節，也是木梓花盛開的時候。“哇！好美的木梓花！”一朵朵潔白如雪的木梓花綻開在枝頭，好像一只只蝴蝶在翕動著漂亮的翅膀。清新的花香襲擊了愛美的女孩，一瞬間便捕獲了眾多芳心。一個、二個、三個……一群群姑娘被花香引誘，蜜蜂般圍攏過去，隨手拔根蘆基梗做成吸管，吮吸起花蜜來。那小嘴巴輕輕用力，“滋——”，香香甜甜的花粉便沾滿嘴巴。吃完，小嘴巴還忍不住吧咂兩下，“真甜！”任你多貴的飲料，也比不上這木梓花蜜的鮮汁原漿。香甜與幸福的滋味彌散在口腹中，彌散在木梓林，經久不息，一直留在童年的記憶里。

　　一株株看似其貌不揚的木梓樹，為人們毫無保留地傾盡了所有：起初為人們綻開美麗的花，釀出了甘甜的蜜，結出堅實的果，最后捧出噴香的油。這樣的一生，幾乎可以稱得上偉大。猶如我們慈愛的母親，心心念念著她的孩子，把一輩子的愛都無私地給了兒女。多少年來，嶺崠上的木梓樹靜默地陪伴著村莊，深深根植在人們的心田。

　　一朵潔白的木梓花帶著故鄉的體溫，散發純凈的芳香搖曳在我的夢里。清風吹過，“嗚——撲，嗚——撲”天地間又搖落一地清脆的風鈴，好似一曲天籟，是那么真切，那么熟悉，那么動聽。我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快樂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