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述懷
在后方村的南面,有座高高的土丘。村上一、二隊農戶的自留地都在那里,包括我家的自留地和用樹木圍擋的老祖墳。至于庵,早已是一片廢墟。從爺爺描述中得知應該是毀于戰亂,自南宋就是貫通南京到杭州的重要驛站,也留下了川流不息的車馬喧嘩和南來北往商賈沉甸甸的足跡,只知道這里叫庵邊。
我記憶中的庵邊,是野兔、野貓、青蛇經常出沒的地方,雜草叢生、碎石碎磚到處都是。我的父親是一個閑不住的人,只要能開墾的地方他都不放過,開墾出來的地,種上花生、山芋、黃豆、芝麻、南瓜什么的。清晨他會挑一擔糞水,回來也會帶一擔半拉子磚。奶奶說庵上的磚不能動,父親看到別人撿,他也撿回來砌豬圈。每年養的豬膘肥體壯,收豬的老板就愛到我家豬圈掐豬的脖子,然后談斤論價。
父親開墾時,也能挖出長長的青石板,他就喊上隊里的男勞力,抬到村邊修筑水碼頭。后來開墾的人多了,半拉子磚也被人撿光了。凌亂的庵邊成了有棱有角的花生地、山芋地和菜園子。
我家的菜地就在一個小水塘邊,幾乎占滿了小水塘的大半邊。這樣栽的菜用水就更方便。印象中,父親種的向日葵有臉盆口這么大,成熟的南瓜堆滿我家的小屋。那個時候老媽會煮一大鍋南瓜,人吃一半,豬吃一半。到了南瓜藤枯萎的時候,父親就要翻地種蘿卜,我會跟著父親去庵邊撿甲魚蛋,每宕南瓜根部都會有一窩甲魚蛋,一釘耙下去跟著沙土翻出來。我數著撿著,這樣開心的事持續了兩年。后來,不少摸魚捉蝦的老手知道這個水塘里有甲魚,就成群結隊地趕來用腳在塘里踩、魚竿釣、拍著手誘甲魚探頭再用鉤子刷。再后來,塘里連螺螄也沒有了,瘋長的蘆葦覆蓋了整個水面。
父親是個不多言的人,愛喝點散裝酒,特別愛喝溧水酒廠釀造的山芋干酒。大哥給他的軍用水壺里,時常裝的不是開水,而是酒。他在庵邊種地累了,總愛在墳邊上坐著,拿起水壺向地面滴幾滴,然后咪一口。老媽說:“你父親又在想你爺爺奶奶了。以后我們百老歸山,你們就把我們安葬在這里,好給你們看著自留地上的莊稼。”
記得就在前幾年的清明,我與兄弟姐妹商榷,決定給老祖墳修筑一條水泥路,改善周邊的環境,栽種許多老媽喜歡的花草樹木。去年清明,接到村上集中墳遷的通知。百年的老墳要動遷了,難免心里一陣無奈和傷心,但村上的決定必須響應。那天一大早,我們一家人挑著祭菜在祖墳上一一敬過,隨著挖掘機的轟鳴,爺爺的白父親的白,在我的眼前晃動。我們跳下墳坑把骸骨捧進了事前準備好的盒子里,打著雨傘護送親人上了北山紀念堂。
庵邊的墳山、土丘、水塘、自留地全部推成了平地,唯一保留了幾棵雪松、松柏。全部新建了草莓大棚。村上的中年婦女都來到草莓園做起了鐘點工,工錢做半天付半天,做一天付一天,公司老板從不賒賬,還雄心壯志立下打造全球最有影響力的草莓企業,懸掛在翻新后的庵邊草莓大棚的護欄上。村民們真的沒有想到,啃了大半輩子的土地,現在可以坐在家里拿租金,也可以進草莓園打工了。
庵邊,已成了我心里的一個縮影,成了長樂草莓園北區的一個集散地,電動車、小轎車、集裝箱天天排成了長龍。季風中,那棵通天高的松柏,搖曳出它的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