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浦河的生命歷程

□ 湯海山

閱讀太浦河的前世今生和風物人事，可以變換角度、方向。起點也是終點，終點也是起點，周而復始。

這是一條人賦予生命的河流，反映人與自然的協調、復雜、深刻。人力創造的太浦河，構成一部完整的啟示錄。

用生命開筑太浦河

太浦河，1958年開工，2006年竣工驗收，歷時48年，近半個世紀。 其中經歷的階段，各有說法。真正具有標志性的就是兩個階段：1958—1991年，發生在吳江境內的工程；1991年以后，青浦、嘉善、吳江境內分別進行的工程，也就是全流域工程，及其連通。

1958年初冬的首期工程，20萬民工入場，軍事建制。當事人記述：“頭頂星，腳踏冰”，“一根扁擔，兩只土垯”，夜以繼日，不分寒暑。何止千辛萬苦，豈止揮汗流血。

一年半后，進入1960年7月，挖挑土方2000多萬立方。此時，資金、材料、勞力都不足。于是停工，一停18年。

再開工已經換了人間。1978年秋，重啟工程，13萬民工拓浚，半年完成土方500萬立方。 但因統籌協同等問題，河道僅止于吳江境內。太浦河至此仍有名無實。

1991年夏，百年未遇特大洪水，太湖流域告急。1959年建成的節制閘，32年后首次開閘，太湖水首次通過太浦全域，進入黃浦江。

第二階段隨之開始。青浦、嘉善、吳江三地，12萬民工，同一個目標，全線貫通。期間，經歷1994年百年罕見高溫，1995、1997年特大降水， 1999年超標準洪澇。

大河能夠建立奇勛，是因為“青吳嘉”人民的奉獻。近50年，三代青年，50萬江浙滬父老鄉親。他們付出苦累、血汗，乃至生命，還要犧牲利益。他們屬于同一個群體，有一個光榮的稱號：開河者。

太浦河200多米寬，110多里長。吳江境內81里，青浦境內31里，嘉善占3里。

吳江在整個工程中，總共挖毀耕地約9700畝，壓占耕地約19000畝，拆遷房屋約13000間，2個自然村、3家工廠整體搬遷。 青浦涉及3個鄉鎮挖毀，壓占耕地和拆遷。 嘉善一個村，征用650畝農田，74畝桑園，300多畝魚塘，800多個祖墳遷移。

曾經在吳淞江流域，創造一脈神奇而瑰麗文化的先民后裔，千百年后，再次以共同的奉獻與犧牲，創造一條共同的河流。

流淌兩岸三地的共同情感

2019年11月，“青吳嘉”有了一個新的國家級名稱：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 太浦河幸運地成為“一體化”的象征。它本來就是“一體化”的河流。

太浦河，流淌兩岸三地共同的情感、共同的愿望，而兩岸三地人因為共同的風景、共同的流水，更珍惜千古難得的共治共享。它的水岸，越來越美，水流越來越清。曾經照見古代的月亮，又開始映現如今的繁星。微微泛起前世的韶光。

太浦河，中國當代偉大的人工河。 流淌在奇異的緯線上，一頭是太湖，一頭是黃浦江，并以它們的名字命名，注定會吸引世界的目光。 它默默沉寂了幾十年，等到度過殘缺的童年、寂寞的少年，就將一旦揚名。 2006年春天的竣工驗收，如同成人儀式，太浦河的飛揚歲月啟程。

太湖碧水，沿著古老記憶，經過年輕河道，充滿活力地，流向朝霞滿天的地方，流向旭日升起的東海。

如果把太浦河流域做成拼貼畫板，就可以把三個好聽的地名依次拼上去，拼出古代吳根越角、現代江浙滬交界一塊充滿魅力的區域：青吳嘉。太浦河，源起蘇州市吳江區，經嘉興市嘉善縣，終于上海市青浦區。

太浦河，一頭是海，一頭是湖，中間是青浦、嘉善、吳江。從海邊開始，看一遍太浦河全域風貌。

在上海，能夠看到潮流。就像一個率先走出太湖文化的孩子，上海于海邊長大，有了海納百川的精神。身在太湖流域，卻跳出太湖文化，使它比其他兄弟長得更快，走得更遠，成為湖海精神的典范。

太浦河終點，在青浦練塘古鎮，流入西泖河。練塘，又名練溪，歷史上，很長時間歸吳江管轄。這對于統一治理江河，無疑有百利而無一害。

練塘，被譽為上海最安靜的古鎮。與青浦最有名的朱家角古鎮，隔泖河相望。有人說，不加渲染的原始風貌，低調得令人心疼。老街、石橋、小溪之外，練塘的生態涵養林、塘路綠道，美麗而有生機。河邊的生態徒步行，是練塘旅游品牌。有個跑馬的人說，他將從這里跑到太浦源頭去。

金澤。上海最西面的古鎮。被稱為上海最低調、淳樸的古鎮。也有第一橋鄉之譽。

金澤人有句話：兩分鐘，穿越江浙滬。金澤水邊，香樟林，杉林，堤防，漫步道，濕地，不只一種色彩。水也不僅在河里，還在森林里。太浦河在金澤境內，不僅美麗，更顯示出對上海人民生活的重要性。

2016年12月29日，金澤水庫“寶葫蘆”，向上海西南五區青浦、金山、松江、閔行、奉賢供水。近700萬人飲用取自太浦河的水源。

時至今日，太浦河的功能，也從最初的排泄洪澇，升級到航運，不是偶然。拓展到飲水、旅游、水生態環境等，更是題中之義。

它雖然年輕，已經取得跟吳淞江一樣的資格，被上海人稱為母親河。太浦河，是新的蘇州河。

嘉善。與上海的青浦、金山，蘇州的吳江接壤。歷史上，這幾個地方屢經分合，終歸“一體化”統合。

嘉善流域，太浦河雖然很短，卻意義重大。水源供嘉善、平湖兩地飲用。碧水與白鷺。冬捕，也是一景。

嘉善，與吳江不僅是同河關系。還同湖，汾湖，各一半，也是江浙兩省諸多水上分界之一。嘉善最有名的古鎮西塘，跟吳江蘆墟古鎮毗鄰。更大的聯系，在人文方面。吳江的人杰，袁了凡、葉紹袁及郭頻伽等，都曾寓居嘉善。兩地人來往密切。

吳江，在蘇州南，湖海之間，南北有大運河穿越全境，發源吳淞江、太浦河，自太湖通黃浦江。水孕育的夢幻之地。只有一個詞適合它：天水堂。

吳江本就是吳淞江的名字，在唐宋之際，吳越國用此條水名，設置了行政區劃，土地和人口，吳越各半，從此結束吳越以吳淞江為界的局面。它是吳越融合、兩岸一體的歷史產物。

太湖水，在吳江匯聚又流出。古松江時代，太湖整個東岸便是江口，江面寬闊，波浪滔滔，站立垂虹橋上，太湖與大海的氣息，在江上來回交匯。吳江的歷史與文化視野，從來是遼闊的，風土特征與精神，就是融匯與貫通。

猶如外白渡橋之于上海，垂虹橋是吳江地理與歷史文化標識，長達千年，北宋后，出現在歷代名人的詩詞與繪畫中。

吳淞江口，自從離開吳江縣城、離開垂虹橋下，江城的湖海之魄、鐘靈之氣，也就飄散。吳江縣治所在地松陵古鎮，跟青龍鎮一樣，受吳淞江興衰影響至大。失去通海巨川，到海洋航行文明時代，就錯過極其重要的一波發展。

只是松陵鎮仍有運河、太湖依靠，從昔日江城、湖城，經過一段沉寂，至近年，重新聚焦東太湖，開辟新城，恢復水邊湖城，再獲活力與生機。而太湖新城乃至整個吳江的發展方向，依舊是吳淞江水的流向，融入上海。

水邊的城鎮如夢如煙

太浦河自東往西，經過青浦、嘉善，進入吳江境內，百里河廊，還有近五分之四。先遇見蘆墟古鎮、黎里古鎮。

蘆墟，有人說是被遺忘的古鎮，但跨街樓處，見水鄉靈魂。其實，蘆墟的汾湖風光，也是見靈氣的。倘若聽得懂吳語，再加上能感受民歌的妙處，蘆墟山歌，最可留戀。

吳江有兩處梅花，令人心魂游移。一處在北厙葉家埭村，午夢堂舊址，葉小鸞的臘梅。另一處，就是蘆墟的靈芬館舊址，郭頻伽的手植梅花。他們是古往今來沒有虛名的詩心詞魂。而郭頻伽，在他之后，吳江乃至中國，再也沒有大詞人了。

跟到蘆墟古鎮一樣，進黎里古鎮，也是要過太浦河大橋的。從空中看，黎川才像真正的老街，兩邊的老街，則是隱在廊道里的人行道。應該這樣看一座古鎮，河是它的靈魂。

黎里，古稱梨花里，應該看梨花。梨花看不到，就看人吧。黎里大概是太浦河邊，名人出得最多的古鎮。小巷深處，多故居。除了柳亞子，還有許多故人故事，趙磻老、徐達源、倪征燠、毛嘯塵、金誦盤、殷明珠、金宇澄……那一串人名太長。

太浦河在平望古鎮，與另一條偉大的人工河交匯，京杭大運河。平望，運河邊的巨鎮，曾經煙火萬井，商旅千檣。大小三條運河的交匯處。現當代，依舊東西南北的交通樞紐。

古運河、安德橋、小九華寺、鶯脰湖。安德橋大氣，是唐韻。顏真卿與張志和，在橋上有一段故事，一個題詠，一個成仙。運河落日里，從河邊客棧到畫眉橋，會想起平望才女吳珊珊。她的《鶯湖夜月圖》，留下許多記憶。

平望往西，是太浦河“最美八公里”景區。兩岸，美麗鄉村密集。

太浦河之南，后港特色田園村，某個農民豐收節，村上田野里，曾聚集一批文學名家。震澤謝家路，與后港同是環長漾田園風光。張志和隱居水洲，名張墩，在長漾里。還有周生蕩，跟周瑜有關。常遇春的遺事，在拜將橋。村里，更迷人的是，不同季節，植物顏色與花葉的變化。

紅色小火車，穿過金色田野。開往震澤古鎮。古橋、古塔，是震澤形象地標。與別處不同，震澤的慈云塔，又名望夫塔，與孫尚香有關，異常秀美，而古橋，禹跡橋，追念大禹，別有一番大氣。震澤，是太湖別稱。所謂三江既入，震澤底定。既然叫震澤、有禹跡，是必須有底定之物的，古鎮以前最大的橋，就叫底定。此處歷史人文，多與太湖有關系。范蠡逃于五湖，在震澤也有傳奇，衍生隱逸文化。

太浦河之北，橫扇街道由保留下來的稀缺建筑群，改建的太浦河歷史文化展示、漁獵農耕文化體驗景區，或將是河畔最有魅力的文化碼頭、自駕游集散中心。與王家頭特色鄉村，四都古村落、菀坪桔園、太湖漁灣、太湖綠洲，以及水上樂園、溫泉度假村、蘇州灣生態公園等串成旅游度假片區。都市老人還能在其間覓到鄉村療養老佳所。

長長的節制閘橋，出現眼前時，就是太浦河的源頭了。廟港時家港，是太浦河的起點。飲水思源之處。如果太浦河要有一個歷史文化標志，非此橋莫屬。它是太浦河最重要的設施，控制與調節著太湖的蓄水與排泄。

（金榮根 攝影）

太湖之水，從閘門下流過去，一泓清水，流出一域地情之親，人情之歡，風情之美。不遠處，便是太湖口。

太浦河與太湖口，萬頃碧波，湖光山色。兩側還是一片神秘處女地。

從青浦西泖河，到此處，現在被稱為百里綠廊，又被譽為藍帶。江南大地上，最清澈、純凈的一段河流。也是長三角最美的一百里。

綠廊盡頭，是七都的古今湖塘，湖光山色與溇港圩田風情，搖曳一體。吳江最古老宋橋所在的古橋探尋勝地。這是美食之都與江村學館結合的湖鎮。幾種文化疊加，或將最有希望成為源流文化地標。廟港社區應該是中國少有的學者村，太湖大學堂、江村（開弦弓）、費孝通紀念館，專家學人云集。當然還有太湖特色的老太廟文化廣場、春秋吳越戰村等。

太浦河源頭，豐富的自然與人文資源，形成旅游生態綠色經濟文化帶。被認為是構建太浦河濕地公園的理想之地，與環太湖風光旅游帶接軌。人們在這里集散，進入周邊特色鄉村、古鎮。

夜晚靜謐，琴近太湖，傳來《醉漁唱晚》。陸龜蒙所作古琴曲，當代大師操來，依舊彌漫醉人的氣息。

太浦水邊的城鎮，如夢如煙，它們就像漂在水上，它們本來就建在水上，如傳說之城。

一條名川，往往會哺出一些如水的地名，長出一個或若干個如水的名城，和一些如水的名鎮、名村。一條偉大的名川，則會孕育若干座偉大的城鎮與鄉村，它們繁榮、華麗、卓越。河流，就像卓越非凡的藝術家，創造聯想，創造城市與鄉鎮。

太浦河還年輕，遠未到應有的著名與偉大。雖已贏得尊敬，還來不及建立吳淞江那樣的功績，也來不及養成自己的風景、文化。甚至還沒有更多人知道。但已經使人產生聯想，這是想象與創造的起點。

在河道的盡頭，是展開的大湖、大海，和人類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