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子穎
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貿貿,薺麥之茂。
駕長車,千山踏破,萬水尋遍。年復一年,在精神世界里不斷求索。身體踽踽獨行,靈魂卻駕車風馳電掣。
學校栽著梧桐的林蔭道上,時常可以看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教師。他總騎著一輛吱嘎吱嘎作響的老式自行車,黑漆斑駁。車籃里放著教案與文件夾,文件夾里整齊的碼著一疊卷子。看著他費力地蹬著不怎么暢滑的踏板,搖搖擺擺地從最后一幢教學樓蹬到辦公樓。洗得褪色發白的布衫,微微前傾的身體,額上深深淺淺的皺紋,和老花鏡后不茍言笑的雙眼——在學校幾乎人盡皆知。
快要退休的老教師,有人笑他太死板太固執,騎著快報銷的腳踏車風里來雨里去,跟不上時代跟不上潮流,一副古代私塾里老學究的樣子。可每次看到他三點一線地騎著自行車穿梭在綠得濃墨重彩的梧桐樹蔭中瘦削的背影時,仿佛看到他的靈魂在前行。騎著那樣年邁的自行車,卻迅疾如飛。
這是個人的靈魂修行,精神求索。看似畫地為牢,實則咫尺乾坤。有那么多人,和他有著相似的追求。或埋首于科學研究,或執著于文化追尋,安于默默無聞。可那些看似縛于實驗室,縛于書本的人,靈魂卻擁有最廣闊的天地。相較于他們,那些整日豪車呼嘯的人,簡直淺陋如井底之蛙。
昔者孔子駕木車周游列國,路過采石磯,遇蘭花,心有所感,遂下車撫琴,彈一曲《碣石調》,賦一首《幽蘭操》。一路旅途勞頓,車馬乏弊,眠霜宿雪,仍舊落了個困窘的下場。木車喑啞,只有在路上硌到了石子,才會偶爾呻吟一聲:正如手執書卷的孔子,只在落筆寫下“春,西狩獲麟”時才會嘆息。
我們喜歡用千年之后的眼光,撥開歷史的重重迷障,去定義孔子,定義他那輛陪伴他走完全程的傷痕累累的木車。木車承載了太多評判的、希冀的目光,愈發沉重起來。它的身上,除了載著歷史上最偉大的學者,身后還拖拽著整個民族的精神支柱,啟示著人們,千年前有一個人,駕著一輛木車周游了十三列國,陳說他的儒家大義。盡管處處碰壁,但車輪不歇。
孔子的小小木車上,承載的是整個民族,告誡著千秋萬代的人,只有不斷求索,其匯聚而成的精神力量,才是拉拽整個民族這一輛車前行的動力。社會亦是列車,需要一代代的人拼盡全力,才能永遠沿正軌前進。
有些人卻迷失于喧囂,不再聽到先人的聲音。他們有車,往來如風,可靈魂卻被綁在原地,陷入困境,屯于一隅。我們發出過“等等靈魂”的呼喚,可遲遲聽不到精神起步的聲音,聽不到木車在荒僻的郊外碾過枯枝敗葉向前行進的聲音。精神若失去了求索的熱情,千山踏破,亦只是畫地為牢。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哪怕路漫漫其修遠兮,哪怕前路凄苦無人相伴,我且駕長車,一路長歌,一路眠霜宿雪,終是可以求得精神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