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高考制度的恢復,宛如一道曙光,照亮了無數工人、農民和知青的前路,成為改變命運的珍貴契機。那年冬天,570多萬年輕人或已不年輕的人懷揣著夢想奔赴考場。然而,最終錄取人數不足30萬。此后,改革開放的浪潮涌起,各地廣播電視大學紛紛開辦,有些大專院校也設立夜大班,為渴望知識的人們開辟了新的求學通道。
1982年,我有幸成為南京市第一輕工業局系統電大漢語言大專班的68名在職學員之一。開學初期,我們主要在局禮堂集中上課。那時沒有電視教學,只能通過放磁帶聽錄音來學習。久而久之,大家逐漸產生了“受教疲勞”,內心無比向往能聆聽大學老師面對面授課。
在電大文科班的課程設置中,形式邏輯并非必修課,但我深深被這門課程吸引,它就像一把能開啟智慧寶庫的鑰匙。強烈的求知欲驅使我另辟蹊徑。于是,每周兩個晚上,我前往南京師范學院(后升格為師范大學)夜大班蹭課當起了旁聽生。
南師主講邏輯學的是黃浩森老師。他五十來歲,身材魁梧,留著大背頭,精神抖擻,眼神中透著睿智與溫和;一站上講臺,就帶來一股穩健有力的氣場。他說話帶有一些地方口音,但絲毫不影響觀點的表達,反而增添了幾分風趣幽默。他將晦澀難懂的邏輯學知識講得引人入勝,妙趣橫生,深受同學們喜愛。
黃老師每次上課,大教室總是座無虛席,連過道臺階也擠滿了人。起初,黃老師以為除了夜大班學員,其他人都是本校選修這門課的學生,并未注意到我和其他“外來客”混在其中。
一天晚上,教室燈光暖黃明亮。和往常一樣,黃老師站在講臺上,拿起粉筆輕敲黑板,聲音洪亮且富有磁性:“今天,我們來講講形式邏輯跟辯證思維的區別。”隨后,他在黑板上寫下“1+1=2”,轉身笑著問我們:“在形式邏輯里,一個蘋果加一個蘋果,等于幾個蘋果?”我們不假思索,齊聲回答:“兩個!”黃老師滿意地點點頭,話鋒一轉:“那從辯證思維看,一個人加一桿槍等于幾?”
此話一出,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大家面面相覷,滿臉疑惑。片刻后,小聲的討論聲漸漸響起。前排一位男生率先舉手站起來說:“等于一個武裝的人!”黃老師笑著示意他坐下,又看向其他人。一位女生有些猶豫地說:“這得看情況吧,要是這人不會用槍,那可能還是一個人和一把槍,加不起來。”教室里頓時響起一陣輕笑。
黃老師不置可否,接著拋出問題:“一個連的解放軍加上一個連的國民黨兵,等于幾個連?”這問題猶如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千層浪。同學們立刻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有的說:“從形式邏輯講,簡單相加肯定是兩個連。”馬上有人反駁:“這可不一定,兩個對立陣營的連一旦打起來,能剩一個連就不錯了。”還有人說:“要是國民黨兵那個連戰場起義呢,那肯定一加一等于二。”又有同學提出:“萬一這個連有的不愿被收編,跑了一個排,其他還在猶豫,這咋算?”大家各抒己見,爭得面紅耳赤,教室里熱鬧非凡。黃教授看著這場面,嘴角微微上揚,眼中滿是鼓勵和欣慰;同時耐心傾聽大家發言,還不時提醒點撥引導我們進一步深入思考。
講到概念偷換和外延與內涵的區分時,黃老師緩緩說道:“生活中,概念偷換的情況可不少。比如,有人說‘我買了一只包,是真皮的,還特別便宜’,另一個人就說‘那我也要買你這樣便宜的真皮包’。可等第二個人買回去,就發現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他停頓一下,拿起講臺上的粉筆,在黑板上寫下“真皮”兩個字,轉身解釋道:“第一個人說的‘真皮’,內涵可能只是動物皮,外延包含各種動物皮做的包;可第二個人理解的‘真皮’,內涵可能更偏向高品質的牛皮,外延范圍一下子就縮小了,這就是典型的概念偷換。”我們這才恍然大悟,紛紛點頭,沒想到日常生活中的小事,竟藏著這么多形式邏輯和辯證思維的學問。
然而,好景不長,來蹭課的人越來越多,有電大生、函授大學的自學者等。黃老師的邏輯學課只好換到教學樓演說廳。即便如此,依舊人滿為患。系里無奈開始點名,結果喊一個名字常常有兩三個人同時答應,場面十分滑稽。最后,學校規定憑夜大班學員證才能入場。從那以后,我沒法再去夜大班蹭課了。所幸我們一輕系統的電大班及時調整課程,上午聽錄音講課,下午請南師的秦家琪、陸協新、吳錦、何永康等以及南大有關名師輪流輔導。可惜的是,邏輯課不是必修課,沒能請到黃老師授課,為此留下深深惋惜和念想……
這段短暫的蹭課經歷,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它既是我對知識熱愛的見證,同樣也能體現那個時代人們對知識的熱切渴望。雖然沒能再聆聽到黃老師的教誨,但課堂上那些思維碰撞出的火花,始終激勵著我在求知的道路上不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