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宗立派,紫光耀燦
——呂堯臣大師的壺藝世界
□ 時順華
立壺藝巔峰,收山水心中。
得天地靈氣,開宗立派在當今。
這是贊美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呂堯臣先生的一首詩。
1958年,一個英俊少年從宜興高塍鎮來到江蘇省宜興紫砂工藝廠,跨進了紫砂藝苑。
古老美麗的江南水鄉、宜興高塍鎮,是一個文脈底蘊深厚而神奇的地方,這里走出了清華大學校長蔣南翔,走出了臺北大學校長虞兆中,走出了壺藝巨匠呂堯臣。
呂堯臣進廠后,師從著名七大老藝人之一的吳云根先生學藝,又得朱可心等老藝人的技藝指導。他天賦異稟,執著認真,很快就把紫砂壺藝制作技藝全面掌握,嫻熟在胸。
小石冷泉
做一把紫砂壺并不難,難的是超凡脫俗,難的是開宗立派,彪炳于世。
中國陶器,源遠流長,品類繁多,在陶文化的歷史長河中,宜興紫砂以材質獨特、樸雅,手工藝制作技法獨特、神奇,造型千姿百態而著稱。
在數百年的薪火相傳中,名手輩出,代有人才,但真正稱得上開宗立派,創新創作的宗師巨匠,唯明代時大彬、清代陳鳴遠、當代呂堯臣。
時大彬創立了紫砂壺手工制作技藝體系,影響紫砂界500余年,這項技藝被定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并繼續傳承、影響著宜興紫砂的明天,開宗立派,巨匠、宗師非他莫屬。
清代陳鳴遠,以大自然中常見的松、竹、梅、田園中的瓜果蔬菜為題材,開創了花器流派,世稱紫砂花器第一人,他也影響了紫砂幾百年。開宗立派,宗師巨匠當之無愧。
玉屏移山
當代大師呂堯臣,全面繼承了宜興紫砂的傳統文化藝術,在600余年的紫砂歷史上,兩度首開先河:第一,創立絞泥裝飾技藝體系;第二,他第一個把西方人體雕塑和人體繪畫藝術巧妙又合理地融進了紫砂壺的造型之中。從此石破天驚,紫砂壺有了人體藝術系列,開創了紫砂壺藝東西方文明交融的藝術審美體系。這兩大創舉,影響了宜興紫砂界今天的發展,也肯定會影響紫砂界的明天和后天,尊他為紫砂史上第三位開宗立派的藝術大師,實至名歸。
呂堯臣于1993年就評上中國工藝美術大師,近70年的紫砂藝術人生,堅持學一藝、守一生,器外求道,功在壺外,他的藝術愛好廣泛,練太極、拉二胡、能跳舞、唱戲曲,他從中吸取藝術營養,豐富著壺藝造型。為紫砂壺藝的守正創新作出了偉大貢獻。他的作品具有獨特的民族表現形式——濃郁的東西方文化交融氣息,獨創的絞泥裝飾和人體造型系列,在中國紫砂藝術舞臺上展現鮮明的呂氏壺藝風格,散發出超然物外的審美情趣和獨具魅力的藝術神韻,開創了紫砂壺的呂堯臣藝術體系。
神仙壺
傳統是紫砂的根脈,創新是紫砂的生命,文化是紫砂的靈魂。
呂堯臣從他走進紫砂藝苑的那一天開始,心中就有了堅定的目標,有了一個攀登紫砂壺藝巔峰的夢想。他批判地繼承了紫砂史上名人經典名作,反復揣摩巨匠之作,取其精華,并賦予這些經典杰作新的藝術形態和更加完美的精神生命力:如石瓢壺、大亨掇球壺、仿古壺、竹段壺等等。竹子是不少壺藝家常常表現的題材,可呂堯臣的“竹爐”卻完全不同于常人;上下既是分開又是整體的結構,下半部可以容四只組合杯子的空間,使合在一起像完整的宋代煮茗竹爐,抽出杯子,則成一把腳部四面洞開的高足竹段壺,“松風竹爐,提壺相呼”“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等佳句油然而生,這樣詩意的造型與適用的結合,在紫砂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歡喜心
為了夢想成真,他在藝術天地里把紫砂“土”的特色,“人”的技術,“火”的魔術熔煉在壺藝之中,他是紫砂史上絞泥裝飾第一人,把紫砂幾種土的天然色彩糅合成團,捶打成片,融進紫砂壺的造型之中,形成如女媧煉石補天的神奇效果。他把紫砂五色土的材質帶進科學研究之中,泥性、火性,掌握自如,絞成天然畫卷,形成獨具魅力的壺藝體系,從而影響當代整個紫砂界,成為不朽的創新。他的絞泥世界中,有唐詩宋詞的意境,有江南水鄉的自然風光,更有花鳥魚蟲的靈動和生命氣息,在這個體系中,“玉屏移山壺”壺內壺外,如一幅內外通透的天然山水畫卷。有詩贊曰:玉壺砂成注香茗,屏透畫圖非凡品。移來千峰匯秀色,山重水復寄冰心。
呂堯臣的絞泥系列中有“大漠風情”壺,玩壺品賞之際,耳邊仿佛聽到遙遠的天邊傳來駝鈴聲聲,令人心醉。他的江南水鄉的“小石冷泉”,彩石玲瓏,流水潺潺。使人流連忘返。梅堯臣詩句油然冒出: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華。一把“天際壺”,壺型敦厚樸雅,壺身一圈五色絞泥,畫面舒展、飄逸,如李白極目遠眺,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一把“聽雨”壺,半球形的壺體,米粒般的砂色,用他首創的絕技“絞泥法”在壺上形成了一片芭蕉葉,上面竟掛著幾顆滾動欲滴的“雨珠”,神了!這是怎么回事?原來這是大師的推陳出新,用不同材料裝飾,他用水晶珠粒鑲嵌在砂壺坯體上,水晶在高溫下不熔化,當壺燒成出爐后,那種美,讓你醉!
“小石冷泉茶具”創作于上世紀90年代初,可以說完全突破了紫砂壺固有的程式。幾塊由紫砂絞泥法制成的雨花卵石,無咀、無把、無壺鈕,可細一看,完完全全,正兒八經還是茶具,在送到日本交流展出時,不少海外陶藝家驚呼:“天外來客!”
貴妃出浴
他最近創作兩件新作,又在嘗試著新材質在紫砂壺上的運用。
一把神仙葫蘆壺,在清新典雅的造型中,以夜光玉石為壺鈕,壺把如藤蔓緊貼壺身,藤蔓綠葉間掛上一只夜光玉石制的小葫蘆,更動人處,在藤蔓隨風飄動的尖尖下,一只小小的昆蟲在奮力攀上綠葉,這田園情趣生意盎然。
另一件“玉兔望月”壺,有神話傳說的背景,有彩云追月的詩情畫意,有呂堯臣先生年輕化的豐富想象力。
從上個世紀80年代起,呂堯臣開始“人體系列”作品創作,到目前為止共創作了十件作品。這十件作品是呂堯臣紫砂藝術的重要代表作,也是紫砂藝術發展史上具有時代性的作品,將古老的紫砂藝術,與自然的人體藝術完美地結合在一起。
呂堯臣創作“貴妃系列”作品,態度是嚴肅、認真的。他清醒地認識到,人體美以紫砂壺的形式來表現,首先要符合紫砂壺藝的規范,而不是隨隨便便地做件人體雕塑。為了做好《貴妃出浴壺》,呂堯臣醞釀的時間很長,還特意請了人體模特。在創作中,他沒有把女性人體強扭成紫砂壺,而敏感地抓住了不同年齡階段的女性胸臀之間的線、面變化規律,傳神地創作表現出少女、少婦、中年女性的美態的紫砂壺,寧靜而深沉地展現女性人體“動中極靜,靜中極動”的美感,把觀者帶進壺藝的境界中來……這是作者對生命的禮贊,對人生的慨嘆與思索。這樣的審美觀照,使紫砂壺藝由豐滿的“色相”,升騰至清純的心靈境界。
《相撲壺》是呂堯臣上世紀90年代初觀看日本相撲比賽,有感于相撲運動員的身材和發髻造型,即興創作的一件紫砂圓器。此壺造型取象于相撲運動員的形象,上下圓渾。由于作者準確地把握了相撲運動員最典型的形體特征,當人們聽到壺名時,面對作品便自然會心地流露出笑意。在這件看似簡單的素器作品上,把手是呂堯臣著意刻畫的部件,把手的原型是相撲運動員的發髻,這是相撲運動員標志性特征。呂堯臣選取這一典型化細節,轉化為壺的手,仿佛畫龍點睛,使這件向人們展現男性人體渾厚壯碩美感的作品,在憨厚靜態中又透出些許的俏皮味來,神態逼真。
相撲
也許有些人將女性的臀部、乳房等細節看作視覺的困擾,但作為藝術家,呂堯臣早已有意識地、精煉地擺脫了形而下的肉體上的累贅,奔向自由的藝術天地。在他眼里,“整把壺的精髓是很簡潔的一根線,我從人體上抽象概括出一根線,很簡練地表達出對‘貴妃’體態的認識。”
中國傳統紫砂器造型的形體輪廓線多屬于自由曲線,很少是由幾何曲線構成,因為自由曲線的起伏變化如中國書畫中的線條,自由生動,剛柔相間,變化多樣,富有韻味。呂堯臣抽象概括出的“貴妃”線條,正是這樣充滿生氣的自由曲線,其開合有節,起伏有致,整件作品給人以神完氣足、自然天成的美感。
“簡潔、唯美、有膽量、有突破”,這是呂堯臣“人體系列”給人留下的印象。“人體系列”的成功,與呂堯臣對傳統壺藝的深刻理解、嫻熟技藝的掌握以及獨特的審美觀照能力是分不開的。
只有大藝術家才能超越表象,抓住對象的神。他的“人體系列”作品得意象之“神”,“神”即典型化形式之美,因為呂堯臣追求的理想美,是將自然形象與傳統造型相結合,將自然形象提煉出來的結果。
通過長期的藝術實踐,呂堯臣先生在紫砂壺的造型設計、技藝技法的運用表現方面,既認真繼承,又大膽改革,最終形成了影響深遠的呂氏風格,即使在得享大名以后,呂堯臣依然不斷博采眾家之長,不斷吸收中華傳統工藝的精華,吸收其他藝術門類的營養,以用來豐富呂氏壺藝的華章。
聽雨
呂堯臣紫砂藝術給我們的不只是簡潔、質樸、優雅、親切的美,作為一個整體,它還有多面的復雜結構,透過紫砂壺的表層,我們窺探到了作品與作者的更深的層次,看到了傳統與創新的關聯,情感與手藝技法的一致,共性與個性這三組元素構成的縱深,顯示出紫砂藝術和文化的深厚,他的作品幾乎都是遵循這一規律有感而發的。
抒情,必然要對紫砂壺藝作詩情詩意的追求,做到了情調的連貫性和一致性,使這種抒情有起伏、有層次、有鋪墊、有頂點,仔細咀嚼,我們便可領略其抒情的音韻意緒的優美波動。
呂堯臣的紫砂壺藝,外在有簡樸、有抽象、有華麗,而內在則令人回味。最終匯聚成令人愉悅的心理高潮,這正是藝術直覺的整體與藝術思維方式在紫砂藝術結構中的具體運用。
呂堯臣先生今年已八十有三,可他依然身手矯健,制壺創作之余,唱戲、跳舞,丹田中氣充盈,心志年輕,瀟灑自在,藝術生活化,生活藝術化,這是長期的壺藝理論和生活理念,所以他的作品才有生活的情趣,有生命的活力。
呂堯臣的紫砂壺藝作品和他的藝術行為都表明,他的藝術思想有其不同于一般的獨特處,他既堅持自己的信念,又不斷吸收融匯新的藝術思想和形式,這使他的紫砂壺藝美學觀是新鮮的、有生命活力的。
呂堯臣先生的紫砂藝術,從理論形成到藝術實踐,從傳統堅守到創新思維,從造型藝術到裝飾藝術,已成了一個整體關聯的體系,這個體系必將對中國紫砂今天的、明天的發展,產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
紫砂藝術開啟了呂堯臣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