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為“五畜”之一,列十二生肖末位。古稱豕,又稱彘。
豬可能是極早走近人類,且走進“家”的。“家”是人類社會最重要的載體,馴化的“豕”肥頭大耳加盟,“家”就充實了,富足了。設若再有一女旺夫,琴瑟和諧,“家”就更“安”好了。
生活在農村,豬在某種意義上講,是我童年的伙伴。尤其是出生不久的小豬,紅撲撲,胖嘟嘟,毛色閃亮,小尾巴天線一般亂抖,又拱又擁,瞇縫著眼睛狠命吃奶,那種憨態,那種可愛,城里人是無從領略的。
豬一長大,粗俗的本相顯露無遺,有的還野性發作亂“闖事”。拱翻石槽,小菜一碟;拆爛柵欄,不在話下。腦袋一發熱,一個跳欄動作,闖了出去。這是很糟糕的事,后果往往是小小菜園毀于一旦。更要命的是,豬兒還會招搖過市,呼朋喚友,三五只“青頭豬”(相當于人之青少年)竄到集體稻田間,橫沖直撞,大快朵頤,那還了得!
有段時期,我家飼養母豬。這比飼養肉豬有利潤,但辛苦。母豬性情溫順,不太挑食,也不玩拱槽、跳欄這類把戲。但到了發情期,則一反常態,不寢不食,繞著豬圈瘋狂轉。瘋到一定日子,父親便搖著船,去了種豬站。回來,母豬脫胎換骨似的,淡定,慵懶,身子一日富態一日。產仔前后,要有人守護,這是非常時期。那幾天,我們被授予特殊使命,乘機也可懶散一場。看護其實很簡單,母豬臨產,總會有些異樣的體征和異樣的表達。這種異樣,在具體的背景中,不言而喻。因此,我們完全可以在豬欄旁架起木板,支起小板凳,大看連環畫,不依不饒下陸戰棋。
印象中,豬肉幾乎全權代表了“肉”。江浙一帶,梅干菜燒肉,絕對經典。黃豆煨豬爪,營養又可口,冬日里,端上桌面就給人一分暖洋洋的滿足感。如果是黃豆煨豬尾,孩子們準會快樂蹦蹦跳。豬尾巴有軟骨,一節一節,咬起來特逗,鄉間傳說,能治孩子的磨牙病。這道菜,現在極平常,當年很難得,它讓我情不自禁,懷想童年,懷想母親無奈又無邊的慈愛。
“毛豬頭過年”,還算好。豬頭多皺褶,毛又叢生。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肉憑票定量供應,豬頭就成了貧民的大救星。那時,豬吃不到下泔料,顆粒飼料更是寥若晨星。一年才長可憐的幾十斤肉,兩兩都是生命的精華啊。年終殺年豬,皆大歡喜。隊里分豬肉的那天,冰碴在檐間滴水都溫情。分畢,隊長手一揮,說大男人留下,一家一個,吃“豬頭肉”。那時,很多家戶主都把最心疼的孩子隱藏留下,隊長也是。毛豬頭,刮不盡,整個煮。半夜下來,大男人都豪放了,劣質酒醉了等待的一年,而小孩子都困得后悔不已。
豬腦味美,清燉,鮮嫩遠勝豆腐。火鍋流行后,批量化,冷凍遠運,添加防腐劑,遂俗不可耐。豬耳,大大咧咧,扇子一般招風。民間有俗語,叫“豬耳朵耷拉”,聽不進話。做涼菜,倒是招牌,屬時來運轉。豬舌,菜市場上叫“門槍”,上不得臺面,下酒卻一流,岳母做的白切門槍,令我微醺時如回晉唐。母親屬豬,她曾說過,生育我與弟時,就靠一缸咸菜和一個咸豬頭補充營養。我的嗜酸嗜咸,想來與此有關?
懶散,骯臟,蠢笨,承載了太多的污名,豬,不會申訴。被宰了,也只嚎叫一聲。科學實驗證明,豬的嗅覺遠非人類能比,其智商也僅次于黑猩猩。文化場域,《西游記》中的二師兄或可給出別樣的生命啟迪——有“悟”,有“能”,進而“八戒”,何等造化!
特別懷念王小波筆下“一只特立獨行的豬”。十二生肖隨筆至此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