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佬兒
      2023-10-29 20:57:00  來源:江南時報  作者: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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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說稱此地中年以上男人的尊稱“佬兒”,印象當中是我父親的要求,如吉家佬兒、華佬兒、發家佬兒。其中有些人,只是個稱呼,與什么值得尊敬與否是兩碼事,但群佬兒是其中最值得尊敬的例外。

        說他值得尊敬屬于心悅誠服,心甘情愿,發自肺腑。這位老先生當初看到他時并不老,力氣小,個子小,孩子小,開口笑,凡事總是有他就有笑聲。感覺他就是個笑話窠,一年到頭笑話無數,沒有他不熱嘲。

        發小一財開手扶兒,老莊隊長的兒子麻子當師傅,新生產隊長是老莊隊長的小弟弟,一財是生產隊長的內侄。本來是生產隊出錢買的手扶兒,應當為生產隊服務,但是,我們居住靠近海邊,他們師徒一商議,干起私活兒,為弶港生產大隊接港,我們生產隊的重體力活還是我們大家干。也有幾回駕駛員回來了,幫生產隊送河工糧,或中途送補給品,我們的群佬兒就來一段不疼不癢的:“小一財,搖把彎——專吃油條和米飯。”那時這吃的是大家的最高理想。拿現在來說就是反腐倡廉宣傳,對這種吃里扒外的行為有意見。隊長聽了一笑說,你個群佬兒,一年到頭,沒數的糝兒話。糝兒,粗粒飯糧,下鍋難煮。新隊長也沒辦法,他請假探親竟然不回,還在乎你個群佬兒嘀咕?就像一鞭子抽在牛角上。人家隊長照當,侄子和內侄送的肉照吃,但我佩服群佬兒的智慧和勇氣。直到三中全會后,生產隊分了,田歸個人種了,百姓的怨氣才漸漸煙消云散。

        群佬兒還是個極有分寸的人。他替我家量自留地,因為住在大堤腳下,田質量太瘦,又不規則,多了約二分地,就悄悄對父親說,“這沒用的地方也送把你。”我當時奇怪,人家都明擺著欺負我家,鉆心摸蛤地想辦法、找機會,他怎么就對我父親如此親切。后來父親私下告訴我們,群佬兒說話不要看他笑話書,其實是有數的,口中有德,聰明人啊。感謝他大仁大義。但開熟了之后,我跟“真心友誼”的華佬兒說起群佬兒如此寬厚,哪曉得“友誼的小船兒說翻就翻”,華佬兒立即公開跳出來要為我家重新丈量自留地,似乎“抓住了賊子沒棒打”。不但多出的部分讓出,還連著即將收割的大麥。

        聰明人大多記憶力超人,群佬兒90來歲還能清楚地回憶起我上河工的事情來。他說,我當初破大衣一穿,斷扁擔上綁塊褡子,一頭掛著個破碗,繩子上還套著一只帶把的洋瓷缸。破碗用以吃飯,把缸用以打湯。想不到你后來當老師……他是頂會表揚人的。他見到我十二分的熱情,好像自己的親兒子,一直搖我的肩膀問:“曾記否?”我說,記得,我也記得您老幫助人家過河的事。

        那時我20歲左右,到新街南邊有個叫“半邊街”的地方撈淤加深河道,住宿在一戶人家,這戶人家的鄰居我們大多認識,一個穿著講究會說話的老嫗,天藍色大衭,育裙,方巾,人是精干,可惜一雙三寸金蓮。群佬兒對她最有興趣說話,因此比較熟悉。一天早上她要出訪親戚,到大河東去。去時河工段面上有壩,她從上面走了。到了午餐時間,她回頭還想從此經過,可是壩子沒有了,急死了同去的幾個女人。那些女人年輕,自己勉強過河。但這個老嫗體重,加上小腳兒像圓規,到了軟泥上無法站立,小腳兒上有許多裹腳布,脫下來又很麻煩。正請他不肯馱,求你無人應時,人小體弱的群佬兒自告奮勇,樂壞了老嫗。可是,軟泥豈是兩個大人輕易能走出去的?到了大河中間,就一直往下陷。老嫗叫起來,也沒有人下去幫助,只好一直往下沉,直到都下半身濕漉漉滴水。還好,人都沒有倒下。說完,群佬兒高興地說,幫人有時也不到家,但做點好事并不難,人當存善念。他就是這樣的人。

        群佬兒孩子多,負擔重,但不怕吃苦,工分多,有錢得。大擔子挑不動,中擔子一擔不讓。一年到終,像只永不停息的鐵球,摩擦得閃亮。前文介紹過他的身量,但沒有介紹他的哥哥。他的哥哥原來是我們這些隊長前面的隊長,且時間當得長,但從來沒安排他當個保管員會計,哪怕養豬場記賬員之類,討巧輕松的機會他不撈。他除了做工還當勞動組記賬員,年終隊里軋賬少不了他,不管哪個當隊長,都信他的算盤打得好。群奶奶和我家老母同齡,給人的印象就是從來沒有跟任何人發生過爭吵。

        群佬兒,大名王一群,生于1927年,我們隊里跟他同齡的人還健在的幾乎不多,他至今四世同堂,依然幽默坦蕩、言談風趣、其樂融融。他說,現在的生活不比從前了,但也不能鋪張浪費。他常跟兒孫說起16歲那年跟幾個年輕人一起幫助新四軍運送公糧,不幸被日本人統治下的國民黨軍抓住,關押了15天,其間一名年長的地下黨時常給他們通風鼓勁,不管怎么拷問,大家一口咬定是給地主家運糧食的就行。他至今能說出當年一起運軍糧的人的名字。他年輕時一直是民兵擔架隊的成員,在與日本鬼子和國民黨反動派抗爭的日子里,他擔挑、車推(木頭獨輪車)為部隊運送糧草和其他軍需物資近四年,在黃橋、李堡等戰役中,他堅持四天四夜跟著部隊運送傷員……大雨滂沱中,有許多傷員來不及運送救治,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他們流血犧牲,那場景群佬兒至今歷歷在目。說起時,心情沉重。他說與他們相比,活著就好,吃好吃壞不重要。平常的話語,寄托著他對犧牲了的人們的敬意,也蘊含著深厚的哲理,后人當將永遠銘記。

        群佬兒就是一個普通的老者,除了兒女盡孝之外,也享受著國家對農村老人每月100多塊錢的養老補助,以及90歲以上老人每月100元的“尊老金”。他不抽煙、不喝酒,沒有高血壓,沒有高血糖,沒有高血脂,有的是良好心態、勤勞善思,身體健康,生龍活虎。但愿他老人家由市里來人幫慶百年大壽!

      標簽:隊長;生產隊;老嫗
      責編: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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