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時間留下一份證明

——閑說紀錄影片《秦淮河邊一間房》

□ 王振羽

　　對紀錄片的膚淺概念，最初的印象是在當年鄉下看露天電影的時候，正式的影片播放之前，往往會放一些政要訪問、重要會議、籃球比賽等，被稱作紀錄片。后來看埃里克·巴爾諾的《世界紀錄電影史》，方才明白，這一被視作鋪墊暖場的紀錄片也曾經很是枝繁葉茂、陣容壯闊。

　　到南京讀大學之后，接觸到《意志的勝利》《北方的納努克》《持攝像機的人》《三個憂郁的房間》《第二次世界大戰全史》《五角大樓的推銷術》等，電影家族中的這一小小分支，還的確是名作多多，不容小覷。

　　至于當年如皋籍著名媒體人夏駿當年寫了《黃河》這個本子，里面有腳本、有旁白、有歷史與現實畫面、有人物訪談，石破天驚，新人耳目。物換星移，桑田滄海，此后夏駿又就長江、漢江，甚至南京秦淮河做過同樣風格的紀錄片，但影響力遠非當年《黃河》的幾乎家喻戶曉可比。

　　自此，對紀錄片留下一些刻板印象，諸如要有權威性的旁白解說，雖然未必是張家聲那樣揶揄譏諷的語調，要有一定的權威人物的出鏡訪談畫龍點睛，還要有必要情況之下的人物扮演情景再現，畢竟不是閱讀小說、散文、詩歌，也不是經過修飾的解說詞，是光與影的展示呈現，要遵守一定敘事規則的起承轉合。

　　當然，據帕特里夏·奧夫德海德的小冊子《紀錄片》的簡要介紹，他提到的中國人所拍攝的紀錄片也只有王兵與吳文光而已。就紀錄片舊事重提，是因為接觸常州人物專題紀錄片《馮仲云》，也因為夏駿新近拍攝的歷史人物紀錄片《沙元炳》，還有就是8月23日在南京看到的紀錄片電影《秦淮河邊一間房》。

　　那一天，到東水關外通濟門側看《秦淮河邊一間房》，走進影院，起初還以為是在電影播放之前放映的拍攝花絮。誰知道，已經切入正題，這就是電影內容了。鏡頭有點晃動，也有航拍技術的運用，初看起來有點凌亂無序之感，慢慢地進入情景，熟悉電影中的人物，明白了影片的大致三條線索，是講述異鄉人或者新南京人在此地的生活狀態的平實記錄，寫實而無虛構，更無專業演員，非虛構，無旁白，秉承紀錄片的基本形式，平凡瑣碎人生的袒露呈現，觀察，一種自然流淌的表達。

　　應該說，這是一部新寫實主義風格的紀錄片電影。架著攝像機，直接在大街上、小巷里、小吃店、健身房內、私密空間的居室之內拍攝。不事雕琢，無旁白，不自作聰明地解說，沒有虛構，本真，原生態，如流水潺潺，舒緩自然。雖然是已經編輯處理過的幀幀畫面，卻是直面當下，原汁原味，似乎有聞必錄，點點滴滴，苦辣酸甜。離異小店女老板的精心經營，母女之間的彼此磨合，健身教練的上班日常，深夜回家人的孤單落寞，年輕人打拼中的意外添丁，退休老人來到南京幫助子女領帶小孩的代際沖突委屈嚎啕，不做作，不遮掩，質樸無華，璞玉渾金，令人想起池莉當年的小說《不談愛情》、劉震云的小說《一地雞毛》。

　　應該說，這是一部直面普通人生存狀態、煙火日常的紀錄片電影。紀錄片多種多樣，五花八門。有人關注公共話題，推進社會進步；有人矚目歷史事件，在解密檔案與新的研究中推翻陳見舊說，重述歷史，別開生面，揭示真相；有人目標明確，宣傳地域風情，為了招商引資；有人熱心環保，有人把鏡頭對準瀕危物種……但，關注人的日常生活，關注普通人的命運軌跡，關注邊緣人群的生存狀態，沒有懸疑，沒有刺激，往往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節，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演員介入，比較困難，也富有挑戰，既有現實的約束，又有倫理的困境，也有選擇呈現的瞻前顧后，但，《秦淮河邊一間房》迎難而上，一一呈現，令人想起英國的《人生七年》、卡坦昆公司的《美國家庭》。

　　應該說，這是一部富有探索精神不無任性沖動的紀錄片電影。據導演馮華說，這是一部有大體想法，但是沒有腳本的影片。在2022年這一特定的年份，一切都顯得不怎么正常。影片所聚焦的人們，他們的人生在這樣的一年中也在變動不居，多有變化。有單親家庭成長起來的女兒就業，有健身教練的戀愛結婚生養子嗣，有人海茫茫潮起潮落中小人物異鄉人之間的彼此需要抱團取暖……看似沒有故意設定的劇情，沒有人為的擺拍，但在570多個小時的拍攝素材之中揀選裁剪不到100分鐘的內容呈現，當然還是反映了制作者的價值立場、情感表達與執著追求，當然，也有妥協與遷就。

　　電影是藝術，是產業，是買賣，是政治，是經濟，是技術，是分享，是表達。《秦淮河邊一間房》是一部小制作低成本富有情懷的電影，它不是《封神》，不是《奧本海默》，不是《萬箭穿心》。看馮華說到不易處，淚灑現場，令人感慨。這部類似于意識流還稍顯蕪雜而葳蕤的紀錄片電影，執著于馮華眼中的真實，雖然還不夠銳利、逼真，還不夠深刻、深入，應該挖掘的地方忽略了，需要展示的地方遮蔽了，但它為流年似水存一份檔案，一份記錄，為并不悠長的時間過往寫下一份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