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露水中,用魚眼笑看人世”(《在露水中》)
“微若草尖的水黽在它的瞳孔里/像電,一溜而閃過”(《水黽》)
“在塘底打個翻,連水花都不冒出/安然自若,無疾而終”(《被釣傷的魚》)
“在燈紅和酒綠中/蛾子逼退了膽小的近視眼/讓黑暗與光明/平分生活”(《認知蛾子》)
“灰鷺處在淡然的涼意里/變換一下姿勢,讓景物活起來”(《處在淡然的涼意里》)
上述這些詩句,選自沙克的組詩《微物的命》,不管是“露水”“水黽”“蛾子”,還是“笑看”“閃過”“活起來”……它們就像是一幅幅若即若離、若有若無的“微物心象”。
心象亦稱“表象”“意象”,是指人腦中呈現(xiàn)的近在眼前遠在天邊的事物形象。由于心象與時運存在緊密聯(lián)系,為此,心象也成為生命哲學與時運的聚焦點。作為詩人、學者的沙克在《微物的命》這組詩里,在微物與時運互換中具有重要的心象與生命、心象與時運的認知功能。為此,這組詩里的“微物心象”,作者并沒有急于去捕捉所謂“天象級”的微物。恰恰相反,沙克關(guān)注更多的是那些在日常生活中,甚至是那些底層的微物。說到底,在這些“微物心象”的背后總是有一個“我”在:我的真情、我的感覺、我的心態(tài)、我的觀念、我的方式……如《在露水中》的“那兒的扁圓走廊里/漫行著蝌蚪、鱔魚、水蛭的淡影/我去了一側(cè)的購物大廳/買一宿快樂/理療看不著癥狀的心痛”。在這里,微物與“我”所疊加的“心象”,究竟是“我”的心中“漫行”著蝌蚪、鱔魚、水蛭的淡影,還是“蝌蚪、鱔魚、水蛭的淡影”理療“我”的心痛,這種物與心的因果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再是何為“因”哪是“果”的關(guān)系,而是作者因時弊而積慮的情感狀態(tài)疊加成“療傷”的心象。也就是說,《在露水中》這首詩不單單局限于觸景生情,而且在藝術(shù)架構(gòu)上獨辟蹊徑,將“療傷”這個心理動態(tài)幻化成“漫行著蝌蚪、鱔魚、水蛭的淡影”。這時,仿佛是“時弊療傷”使蝌蚪、鱔魚、水蛭的淡影“漫行”,這種以“微物心象”為主導、以時運為頂托的物我關(guān)系,加深了沙克由來已久的憂患意識。
那么,詩歌的心象與時運又是如何關(guān)聯(lián)的呢?一是心象的呈現(xiàn),首先是心象充分張延其主觀性與主動性;二是心象的靈動性要促成物我關(guān)系的能動轉(zhuǎn)化,即從“以物化我”轉(zhuǎn)化為“以我化物”;三是要突出心象的執(zhí)意性,摒棄物我之間“無我”的關(guān)系。大凡備受人們稱道的詩句,往往是心象主導、時運頂托的“有我”詩品。其實,關(guān)于心象與時運之間的關(guān)系,千年華夏,文論有之。在西晉,陸機《文賦》中“精騖八極,心游萬仞”“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講的就是八極與精騖、萬仞與心游、須臾與古今、一瞬與四海的物我之間的能動關(guān)系,也就是心象與時運的奇妙關(guān)聯(lián)。由此可見,詩歌之“心象”呈“時運”之萬象,王國維《人間詞話》中“出”與“入”的重要論述無不維系著最為核心的心象與時運。
總之,沙克的《微物的命》這組詩,作者注重賦予思想以現(xiàn)實的形體,善于把思想理念轉(zhuǎn)為細微感覺,特別是保持住與微物接觸的剎那間來自生命本身的充滿憂患的色彩,使詩歌的心象與時運交錯成人間萬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