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年前的江南,看似風平浪靜平,卻也有蠢蠢欲動,雖然說不上驚濤駭浪、暴風驟雨,卻也是小有波瀾,而這小有波瀾,幾乎釀成大亂,影響歷史走向。天底下,總是有做局與攪局的人嘛。被耍弄者或深陷其中,甘心同流合污,不能自拔;或識破天機,審時度勢,抽身而退,潔身自好。
且說江右南昌,有一藩王,不自量力,意欲染指最高權力。他要實現這一黃粱美夢,總要動員力量,養精蓄銳,制造聲勢,擴大影響。就有人為之張羅協調,網羅人馬,投其所好。要做大事,格局要宏大,器局要開闊,管什么雞鳴狗盜,魚蝦王八,泥沙俱下,魚龍混雜。于是乎,地處江左的多人也受到邀請,似乎要共襄“盛舉”,這其中就有文徵明,也有唐寅,都在被邀請之列。
文徵明一直對仕途心存幻想,他在蘇州中了秀才之后,在近三十年的時間內,九次來南京,屢屢參加鄉試,期望得到一個進身之階,光宗耀祖。其中有一次,時在1498年,他與唐寅同來南京考試,結果是唐寅高中第一,所謂解元,文徵明卻仍舊名落孫山,兩手空空,鎩羽而歸。文徵明與唐寅同歲,一同在秦淮河邊上考試,結果迥異,兩人心境自然不同。唐寅春風得意,指望次年聯捷,登堂入室,頗有春風得意之感。文徵明當然無此機會,卻也為唐寅高興。
誰能想到,唐寅與都穆、徐經等人興致勃勃來到北京,考試似乎也很順利。就在翹首以待公布結果之時,出了大事。他與徐經被人告發賄賂主考官程敏政等。程是安徽人,與吳寬、沈周都有交集。有了舉報,據說還是實名,自然就要徹查。不管三七二十一,唐寅、徐經先被處罰再說。這一處罰不大緊,就此結束了唐寅的政治前程。這一年,他也剛剛才到了而立之年。與他一同倒霉的江陰人徐經,就是徐霞客的曾祖父。舉報唐寅者誰?多說是與他一同進京參加會試的都穆。
唐寅受此打擊,如五雷轟頂,萬念俱灰,心態大變。這中間,受人邀請,他也曾到江右戲耍,聲色犬馬,紙醉金迷。
生活總要繼續,長江無法倒流。1505年,文徵明曾好言規勸唐寅。唐寅有《答文徵明書》,兩人從此失和,疏于往來。且說到了510年前的春夏之交,正是江南萬物蓬勃葳蕤之際,江西有人到江左游說,甜言蜜語盛情難卻讓文徵明、唐寅到南昌共圖大計。唐寅對此,躍躍欲試,心生莫名期待,以為到了江西,他就能夠振臂一呼,脫胎換骨,至少弄一個巡視員干干,也未可知。但,他到底還是有點忐忑,就作《又與文徵仲書》,虛心請教文徵明。
文徵明是文天祥之后,也對江右熟悉,處世較為穩妥。他看透玄機,勸說唐寅不要去江西。他自己也不會去的,這幫烏合之眾,烏煙瘴氣,成不了大氣候,弄不好還會引火燒身,有性命之虞。唐寅斟酌再三,反復權衡,還是決定前往南昌一搏,不無賭博冒險的意味。這就有了1514年的唐寅江西之行,還算唐寅聰明,他最終看破陰謀,裝瘋賣傻,得以僥幸逃脫南昌,也算保住了一條性命。真是虛驚一場,恍然一夢。也不知道,他的《落霞孤鶩圖》是否產生在這一時間之內?
回到蘇州后的唐寅頗有劫后余生之感,他埋頭看書,專心畫畫,畫意大進,而風流倜儻依舊。文徵明卻還在孜孜不倦,書畫之余,跋涉場屋,參加三年一次的南京鄉試考試,滿懷期待而來,郁悶憂傷而歸。家里人不大放心,讓他的兒子陪著一起來南京,有時候就住在朋友家里,可以節省一些住宿費用嘛,他又沒有工作單位,到哪里報銷?近三十年的反復考試,煉獄一樣的考試,可憐他的白發書生寂寞心呢。
到了500年前,1523年,有人實在看不下去文徵明如此可憐悲催,就推薦他到北京碰碰運氣,也許會有機會在閑衙冷曹謀一個差事?這就有了所謂翰林院待詔的名分,也不知道是公務員身份?事業編制?還是參公待遇?估計文徵明的首都戶籍是無法解決的。文徵明在京城三年,說不上得意,多屬就又回到蘇州了。就在文徵明去北京謀職的這一年冬季,唐寅死了。
文徵明死在1559年,距離唐寅之死,時間已經過去了36年。
大致在唐寅死后120年,有一從事出版業的毛晉重修了唐寅的墓。
苔滿西階人跡斷,百年相對眼青青。唐寅而立之年被人暗算,命運斗轉星移。他不甘寂寞,年過不惑之年又到南昌冒險,幾遭不測。他才過半百之年,就一命嗚呼,離開了這個世界。好在,他有畫在,有詩文在,也是話題性很高的人物。
被認為舉報唐寅的都穆,大唐寅12歲,在唐寅死后兩年,也去世了。他做過太仆寺少卿,類似于副部級吧,比文徵明的爸爸文林的太仆寺丞要高好幾個級別呢。
2023年5月29日夜
于鉛山葛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