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書柜時，她靜靜立在最里面的一摞書上。藍寶石的圓臉龐，眉心一點紅，月牙形的小短腿，多么熟悉、可愛的“小胖墩”。

　　我用指腹輕柔拭去一層薄塵，和這個“退休”數十年，卻一直沒長大的“報曉童”對視良久，她每天準時叫我起床上班的情景，再次浮現在眼前。

　　這個小鬧鐘是1994年3月買的，我們婚假三天結束，要回到城里繼續上班。上班遲到是要扣工資的，一年遲到超過三次，年終評獎時，將與一等獎無緣。

　　先前在老家使用的那個“小雞啄米”鬧鐘，已數次罷工，再無修理價值。于是，我和先生去幸福路上的老百貨公司，花了12元，買回了這個藍寶石鬧鐘。

　　每晚休息前，在她的“眉心”紅色圓圈內，定好早晨起床時間，擰緊后背上的發條后，將她放在枕邊。到了第二天早晨，“報曉童”就用脆生生的童音，一陣“叮鈴鈴”地叫，準時催我們起床。

　　早上起床用“催”字太恰當不過了。上班族絕對不可以睡到自然醒，鬧鈴一響，美夢即醒。因此，我們“懶”態百出：邊打哈欠邊穿衣，邊伸懶腰，十分艱難地睜開睡意蒙眬的眼睛。

　　套頭衫穿反，襯衣紐扣錯位，是常有的事。大多時候，我會對“報曉童”瞪眼：“你就不能走慢點？”先生更是無數次耍賴，閉眼坐起數秒后，忽地“咕咚”一聲又躺下，頭蒙在被里說：“讓我再多睡一分鐘。”往往是我硬將他拽起來，擠好牙膏，水杯塞到手里，催他快點洗漱，不然就要遲到啦。

　　有一次我頭天晚上追劇，很晚才休息，先生第二天倒是比我早起了一回，但他去老家辦事了。我正酣睡中，鬧鈴響了，我瞇著眼睛，伸手按下她的響鈴小疙瘩后，翻個身繼續睡去。她是不吭聲了，但我上班遲到了整整20分鐘。

　　那天我被班長嚴厲批評了一通，考勤表上毫不含糊地記下了我犯的“錯”。下班回到家，我氣得舉起鬧鐘就要摔，被先生一把奪過。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說：“自己貪睡，干嗎遷怒于她？”

　　說實話，多虧了這只小鬧鐘，在我后來上“三班倒”時，她的盡職盡責顯得更加重要。尤其在冬天上夜班，若沒有鬧鐘準時叫醒，我肯定戀著暖被窩，一覺睡到天亮。手動上發條，只要不忘記“擰”她幾下，小鬧鐘絕對守時。

　　我也有催促鬧鐘走快的時候。那次與多年沒見的發小聯系上了，她說好了時間要來看我。到了那天，我因心情激動，看錯鬧鐘，跑到路口左等右等，未見其人，內心不免失落。回到屋里，仔細看看鬧鐘，才發現離約好的時間還早呢。于是我和顏悅色地“催促”鬧鐘：“親愛的，你能走快些么？”

　　然而，這臺小鬧鐘，從沒任性地走快或走慢過一次。而同事家的那臺鬧鐘，在一月之內，與她開過兩次玩笑。一次她家鬧鐘走快了，她提前了一個半小時來接我班。另一回又因鬧鐘走慢了，我拖班了近一小時。我自豪地對她說，我家鬧鐘最準時。從此，我更加珍愛這臺鬧鐘了。

　　后來我和先生有了手機定時，這個鬧鐘又被孩子放在枕邊。孩子上學從不遲到，鬧鈴一響，立刻起床，穿衣洗漱，不用大人操心。直到孩子上大學，用上手機，這個鬧鐘才“退居二線”。

　　我仍然堅持每天給她上發條，讓她繼續在“時光圈”行走。一個人呆在書房看書，或伏案疾書時，我喜歡將她放在書桌右上角，在靜靜的夜晚，她的“滴答”聲，不會干擾我的思考，反而讓心氣浮躁的我很快沉靜下來。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喜歡在夜晚，獨自坐在橘黃的燈光里回首往事。這么多年所發生的事，仿佛就在昨天。聽著鬧鐘的“滴答”聲，我不禁感嘆時光匆匆，而人生又何其短暫。想到我一直以奔跑的姿勢去追趕時間，整天忙忙碌碌，像只旋轉的陀螺，感到身心疲憊……這一刻，我毅然決定，讓自己的生活節奏慢下來。

　　從此，我不再給鬧鐘上發條，她每日緊繃的“神經”，終于得以放松。她，正式光榮“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