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舞臺上,那個滑稽演員的變臉技藝,真的達到了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地步。
突然,我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是我所在地的市文聯(lián)的固定電話號碼。我心里一陣驚喜——前不久,我參加了一個“扶貧攻堅”題材的文學(xué)大獎賽,是市文聯(lián)主辦的。
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有人給我報喜來了。經(jīng)驗告訴我,倘若參賽稿不被看好,一般情況都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心潮澎湃、百感交集的我,立馬跑出文藝演出現(xiàn)場,去接電話……
果然,是喜訊。對方是市文聯(lián)的副主席,法人代表,姓胡。胡主席鄭重其事地告訴我,我的中篇小說《農(nóng)家淚與笑》,力壓群雄,在近一千篇參賽稿中脫穎而出,并且獨占鰲頭,著實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我激動得差點落淚,要知道,自己雖酷愛舞文弄墨,但在文學(xué)大獎賽中獲此殊榮,確乎還是第一次。
我顫抖著聲音,說了很多千恩萬謝的話,特別用了幾個頗為文雅而得體的頌揚和感激的成語,譬如,“慧眼識珠”“沒齒難忘”……說著說著,我鼻子一酸,眼淚就吧嗒吧嗒落在了地上,嘴角倒是掛著自豪與欣慰的微笑。
聽見胡主席又作了強調(diào):“張健老師,由于你獲得了一等獎,周主席等市文聯(lián)的同志,當(dāng)然也包括我,很希望最近兩天你能到市里來一趟,把你的獲獎證書領(lǐng)走,順便,咱們好好敘敘……歡迎你的到來!”
這下,我著急了:“胡主席,不好意思,雖然我恨不得插翅飛到咱們市里,但是,眼下,我正在幾千里之外參加一個文事活動,至少四天后才能結(jié)束。天哪,這可咋辦啊?”
“四天?別說四天,就是兩天,恐怕黃花菜都涼了!”胡主席顯然有些失望,語氣也生硬起來,“很多人對這一大獎可謂望眼欲穿,而你有了寶貴機會卻不懂得珍惜!該通知的,我已通知到位,何去何從,你看著辦吧!這是個任性時代,誰也左右不了誰!”
我剛要再說話,電話啪的一聲掛了。我知道,胡主席生氣了。
這可如何是好呢?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zhuǎn),恨不能立馬變成神通廣大的孫猴子,從屁股上拔根猴毛,噗地一吹變成兩個自己。然而,我無法變成孫大圣,自然沒有分身術(shù)。要不,買張飛機票飛抵市文聯(lián)?可眼下的這個文事活動對我來說,也相當(dāng)重要呵!
咋辦,咋辦?咋辦?!
我突然想出一個好辦法——讓自己所在縣域的作協(xié)主席王河幫著代領(lǐng)獲獎證,王主席最近一直在市里辦事兒。這樣安排,還有一個好的作用——客觀上,可以讓家鄉(xiāng)的文學(xué)界同仁曉得我到底有幾斤幾兩。就算不能讓文友們刮目相看,但至少足以讓他們不敢輕視!
思慮到這兒,我便給胡主席回?fù)芰艘粋€電話,極盡恭敬謙卑之能事,表達了自己的想法。胡主席不冷不熱地說:“也好,代領(lǐng)獲獎證也不是沒有先例!”言畢,啪地又掛了電話。
我重返文藝演出現(xiàn)場,坐了下來。
臺上,變臉游戲愈加讓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然而,我卻無心欣賞,感覺心在一點一點增加重量。身邊的一個文友見我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用胳膊搗了我一下,提醒我緩過神來,好好看臺上的變臉。
我趕忙報之一笑,竭力掩飾住自己的心神不寧、忐忑不安。
臺上的變臉達到了高潮,熱鬧得無以復(fù)加……
我卻覺得有種恐懼感兼及凄涼感襲上心頭,卻不知究竟為什么。
接下來的幾天,對我而言,簡直是度日如年。盼星星盼月亮,好歹總算盼到了文事活動的結(jié)束。我咬咬牙,買了一張高鐵動車票,風(fēng)掣電馳般返回家里。
我還沒卸下沉重的行囊,愛人就把那個燙著金字、艷紅底色的獲獎證塞到我手里,戲謔道:“祝賀大作家,獲得了文學(xué)大獎賽三等獎!”
“啊?”我瞠目結(jié)舌了,“咋,咋,咋會是三等獎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愛人依然沒個正經(jīng)地說,“王主席送獲獎證時,老是絮叨說,市文聯(lián)看在他的面子上,只收了你的參賽評審費,不再追加你的獲獎證工本費——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還想在文學(xué)上走得更遠,就從牙縫里省點錢,請人家王主席等名流吃頓飯、喝盅酒吧!”
我兩臂明顯發(fā)抖,鼻子一酸,淚灑獲獎證……
“你哭了,感動的?”愛人溫柔而愛撫地把手搭在我肩頭上說,“在沒宴請王主席之前,今晚,咱們倆先慶祝慶祝。哦,對了,昨天是你的生日,今天我給你補上,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嘛!”
我頭耷拉著,默不作聲。
“知足常樂,親愛的!”愛人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換個話題吧,快告訴我,你在外地參加的那個文事活動,印象最深的是啥玩意兒?”
“變臉!”我脫口而出,隨后,使勁兒將手里的獲獎證拋向空中。那個淚跡斑斑的“火鳳凰”在空中劃出一個并不優(yōu)美的弧線后,一頭栽進“張口等吃”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