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水金
在我的記憶里,菊英嬸好像永遠都是三十幾歲的風韻樣子!
她“走”的那一年,是個蕭殺的秋季,從縣醫院拉她回家的那天,秋雨綿綿,八九歲的我,已經知道悲傷了,我不明白,這樣的好人怎么會“沒有”了呢?
菊英嬸的丈夫是個教師,她本人在供銷社設在村里的代銷點工作,這樣的家庭,在那個年代里,讓很多在土里刨食、時常青黃不接的農民很是羨慕。但他們贏得更多的是村民的尊敬,常常有人因困難找到他們,他們總是盡最大的力量慷慨相助。我至今還記的,有一次,她把我的學費送到我母親手上時的情景:母親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菊英嬸卻摸了摸我的頭,順手給了我一顆糖,那種“甜”一直伴了我幾十年。
現在有時想起她,我也很奇怪,她的樣子在腦海里依然很清晰:甜甜的笑容,有點時尚的穿著,在當時少年我的心中,早早知道了美和善良的概念。
菊英嬸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本連環畫和《西游記》光怪陸離的故事。
代銷點有很多連環畫,我沒有錢,總是在無事的時候站在柜臺邊,瞪著眼睛看著那一本本絢麗多彩的封面,有一本最使我心動的叫《杜鵑山》,封面上黨代表柯香,腰束皮帶,佩著赤衛隊的袖標,左手叉腰,右手揮指。有一天,我吶吶地說:“嬸,我想看看這本小書,好嗎?”菊英嬸和藹地笑了笑:“不行啊,這是公家的,你如果想要,我可以給你留著,等你有錢時再來買。”“我沒錢。”菊英嬸想了想說:“你可以在放學的時候撿一些破銅爛鐵來換。”“真的?”“真的。”在接下來的十多天里,我在村前屋后撿了不少廢棄的鏵犁、耙齒,還有雞肫皮和牙膏殼,我捧著這些東西興沖沖來到店里,菊英嬸笑吟吟地用托盤秤稱稱數數后,除了給了我渴望已久的《杜鵑山》外,還給了我一支帶著橡皮的鉛筆。此刻想來,當時我的眼里肯定有激動的淚花。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周圍幾個村經常輪流晚上放電影,對于文化娛樂極度匱乏的人們,那可是一件盛事。只要得知鄰村有電影,我就草草地吃過晚飯,跑到菊英嬸家門口,因為她有一只手電筒,那個時候這可是個奢侈物,鄉間小路的坎坷難行,只要跟著菊英嬸,就會如履平地。更主要的是她在路上會講很多故事,講得最多的是《西游記》,孫悟空大鬧天宮、三打白骨精、智取芭蕉扇……聽得多了,小小的我心中就有了善惡之分,知道英雄要有智有勇。待電影散場后,我仍纏著菊英嬸,讓她接著講,她總是逗我:“我忘了說到哪里了呀!”要問我剛才電影里的情節,我可能不太清楚,可對她的問題我回答得絲毫不差,這個時候,菊英嬸一定呵呵笑著拍著我的頭:“你這小子!”
惺忪著眼,踉蹌著步,在菊英嬸的故事中,不知不覺地回到了家門口,菊英嬸用手電照著我開門時,我照例回過頭,對著刺眼的光,露了一個“鬼臉天真”!
菊英嬸“走”的時候是三十幾歲,所以在我心里,她永遠是三十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