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屋,顧名思義,就是牛住的屋子。 生產隊存在的時候,每個生產隊都有五七頭牛,梨田耙地拉車樣樣都能,是生產隊的主要勞動力。人們對牛近乎是頂禮膜拜,它是神一樣的存在。當時,對牛的保護是一項政治任務,不能隨便買賣,更不能隨便殺害。夏天,牛栓在樹蔭下水塘邊,可供牛打汪消暑,躲避牛虻蒼蠅叮咬;入冬以后,天氣寒冷,牛就住進屋里,燒火取暖,好好保護。
生產隊為了耕牛安全越冬,早在夏秋兩季,就為牛準備了麥穰、豆秸等草料和黃豆、玉米等食物。一般都是隔三差五用牛屋里的大鍋將黃豆或玉米煮熟了拌在鍘刀鍘碎的秸稈里,給牛增加點營養,不能讓牛跌膘,否則影響過年開春耕耙勞作。整個冬季里,牛都在悠閑地吃著草,在牛屋里時而來個漂亮的響鼻,時而發出熟悉的叫喚,嬉戲逗樂。作為反芻動物,牛總是一邊休息一邊反芻,有節奏地咀嚼著不時添加的草料。
我門生產隊的牛屋坐北朝南,是六間屋長的通間,西邊的三間拴著牛,北墻根并排放著石質牛槽,東邊的三間正門那間生火,接著是一口大缸和一個土灶大鍋,再就是緊貼南墻根的地鋪和放在地鋪一頭的鐵叉笆斗鐵鏟等物件。牛屋南墻門兩側屋檐下各有一個不大的三角形窗戶,都用一些樹枝稻草遮住的,只有少許陽光照射進來。門是又大又厚的草簾子。由于長期煙熏火燎,牛屋從墻壁到屋頂直至地面都是一片漆黑,從外面乍一進去,根本看不清屋里都有誰與誰。牛屋的味道也很特別,牛糞味,煙火味,老煙葉味,彌漫在空氣中,直入肺腑,也許是呆的時間久了,好像大家都已經習慣了,從來沒有人說難聞的。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老百姓生活普遍困難,日常做飯的燒草都很緊張,能燒得起煤炭爐子的幾乎沒有,誰家都很冷。 在漫長的冬天,室外冰天雪地,加上北風呼嘯,寒冷異常。牛屋里用稻草,麥穰,豆秸,樹枝,牛糞等燃起的火苗深深吸引著我們,可以說,牛屋是唯一的去處,最好的選擇。大家都是在借牛的光。
天剛蒙蒙亮,老少爺們就會掖緊棉衣跨出家門,迎著刺骨的寒風,踩著咔嚓咔嚓的冰凍,快步走向社場的牛屋,圍著正旺的火堆,伸出冰涼的雙手,在火苗上下翻動,盡情享受冬天牛屋給我們特有的饋贈,每每想起,總有一股暖流涌上心頭。自然也會想起生產隊的喂牛人。他姓楊,是我遠房親戚中的一個長輩。他烤火取暖,驚心動魄,一般是下午或晚上,常常脫掉上身唯一的一件空心棉襖,光著身子烤“大火”,還一邊烤火一邊用手撓,總是留下一條條很深紅印子。每當這時,我都會偷偷嬉笑。我知道,他一直孤身一人,負責看社場和喂牛兩樣工作,所以常年住在牛屋。每天夜里,當人們散盡的時候,他就睡在用麥穰鋪成的地鋪上,蓋著老舊的被子。夜里,憑人體生物鐘調節起來,按時按點給牛添草料、加飲水。因為牛屋內干燥,必須保證牛有足夠飲水,也叫“飲牛”;當然也給即將熄滅的火堆添柴草牛糞,不讓其熄滅。
那時,人們衣衫單薄,從家到牛屋渾身凍透,暖和以后,會隨便找一個合適的地點,或斜依墻根,或靠著大鍋臺,或坐在雜草上。故事就在大人們旱煙的一閃一閃中開始了。他們說什么的都有,講什么都無所謂。整個一個冬天,他們饒有興趣地說著張家長,拉著李家短,說著狐仙,話著鬼怪,演繹著道聽途說的各種奇聞事,而且活靈活現,常常令人毛骨悚然。有個故事說,有一年春天的一個夜晚,有個人帶槍走夜路,看到麥地邊有火團在移動,忽高忽低,忽快忽慢,一槍打過去,鬼火熄滅,第二天路過竟看到是一塊帶著洋釘的腐朽的棺材板。我們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十分害怕。幸虧有隔壁鄰居或同伴作伴,否則家都不敢回。此時,有點文化又上了年紀的人,會打趣地對講故事的人說:“這槍是你打的吧?怎么不把那塊板扛來烤火的?”大家在說笑聲中十分開心!有幾個半躺的老大爺,則完全與己無關,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自顧自“吧嗒吧嗒”地吸著旱煙,煙袋含在嘴里都能睡著,迷迷糊糊中還打起了鼾聲。
暖和的牛屋令人流連,人們常常忘了回家吃飯。所以早飯晚飯的時候,在家負責做飯的婦女大都會喊自己的丈夫孩子回家,因為社場在東邊,一定是朝著同一個方向喊話。那時候沒有電,也很少有機械,自然噪音極少,聲音可以傳得很遠,一個莊上的人都能聽清楚,而且能準確知道誰家的飯做好了。此時,在牛屋里的人們會陸陸續續三三兩兩往回走。
牛屋是孩子們的避難所。冬季里溝渠汪塘結著厚厚的冰,是孩子們滑冰、打陀螺、破冰捉魚最好的季節。因為調皮,孩子們常常把冰層砸壞,鞋子衣服弄濕是常事。怕大人打罵,只好奔跑著一頭鉆進牛屋,脫下來在火上烘烤,這時候,一般會有同牛屋的大人,一邊責備一邊幫忙,穿上烤干后溫暖的鞋子衣服,這時才會沒事人一樣溜回家里。
年三十的晚上,喂牛的人都會在牛屋早早開始燒熱水,將直徑在一米以上的大鍋裝成八分滿,供人們洗澡,解除一年的疲乏。為了迎接新年,生產隊總會安排年夜飯,豬肉燉粉條、一鍋干飯、幾斤散裝山芋干酒,供在牛屋守歲的人吃喝一頓。在酒香、肉香、飯香和彼此的祝福以及不知誰帶頭燃放的鞭炮聲中迎來了新的一年。
生產隊隨之解散,集體沒有了耕牛,牛屋逐漸消失在歷史的茫茫煙塵中。苦難的歲月常常成為最美的回憶。牛屋的味道、牛屋的溫暖和牛屋延伸而來的故事一直在我的記憶里并且溫暖著我。
作者:趙金浩(供職于江蘇省沭陽縣南湖街道辦事處,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農民日報》《文學百花苑》《中國文藝家》《鴨綠江》《花溪》《參花》《青年文學家》《現代快報》《江南時報》《楚苑》等國家省市級報刊,并數次在全國性征文比賽中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