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露
鄰居家有棵棗樹,是我家棗樹落地的棗核鉆進土里,汲了雨水與陽光繁殖的后代。但是我家的棗樹已在我的二次裝修時作古了。主要是不勝其煩,一煩,棗子成熟于盛夏,打棗時還要兼顧打蚊子,待你撿完棗回到屋,來不及嘗鮮,先得數數蚊子在你胳膊上腿上,甚至鉆進你衣褲里種下的“棗子”。市面上各種防蚊避蚊品,涂、抹、噴均不管用。棗樹下的蚊子都成精了。二煩,撿棗要彎腰曲背。棗子繁殖力強,不管大年小年都果實累累,自家人是吃不完的。送親友吃沒問題,問題是你舍得送出棗子,卻舍不得送出你的哈腰你的被蚊撕咬。請親友上門自采吧,也實在不是個稀罕吃食——雖然我家的棗很甜很可口,既不可興師動眾也不宜顯得太正式。小棗子不夠正式,但你得穿戴整齊地正式待客,茶水自不必說,或許還要搭上一頓飯。也不是舍不得飯錢,實在是為這小棗子惹出的大麻煩不值當。一狠心,借著重新裝修就砍了。
我家的棗樹沒了,鄰居家的棗樹長大了,每年也是果實累累。但鄰居家的孩子在排名一線的小學讀書,全家就在學區房里陪讀,將作為我鄰居的大豪斯空置著。房子空著,棗樹卻毫不寂寞地生長,滿滿的果實便招搖生事。棗樹長在鄰居院子的北面,就框進我南面朝陽的落地窗里,來來往往光顧棗樹的人,就成了我畫框里的角色。因為沒有屋主人的看護,采棗人的恣意也沒了限度。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有結伴而來的,也有獨立作業的,有祖孫分工的,也有姊妹合作的。摘棗的姿勢也各不相同,當然,這取決于摘棗人的身高,以及摘棗時棗樹上遺留棗子的經緯度。開始我很煩,因為一有人來,我家的小狗狗就狂吠,弄得滿屋滿心不安寧。因為不是到我院里采我的棗,我便不宜多管閑事。采棗的越來越多,早上有中午有下午也有,我唯一想說的一句話是:你們是怎么防蚊的呢?
改變不了環境只有改變自己,我開始以欣賞的姿態看各類采棗人,竟越看越專注越看越喜劇,也時常為某人的身高不夠而著急,為某人爬上墻垛差點踩空而心悸,為某人抓住一根大樹枝使勁一搖落下許多棗子而歡欣。終于,只剩樹頂上寥寥幾顆幸存的棗兒了,我畫面里才變得安靜起來,只偶爾跑進幾個路人甲路人乙的,在樹下張望一下,悻悻而去??靹〗K了,我也有點悻悻然。
突然發現,從開場到閉幕,無論我在隔著玻璃的大窗里如何與采棗人同呼氣共歡樂,他們竟然沒一個發現我這個觀眾。
不是我家的院子我家的棗樹,他們只當我是空氣?不是我家的院子我家的棗樹,我就只能是看客?呵,當個看客,也挺好,真的就不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