瓔珞
食臭的由來,大抵與地區、氣溫、濕度有關。
里運河向東、下河一帶的小城東臺,西鄉水網密布,東鄉瀕海臨風,春夏之交尤其梅雨季,氣溫高、濕度大,食物極不易保存。久而久之,先民們慢慢摸索出門道,化腐朽為神奇,漸進得善作臭起來。臭咸菜、臭莧菜、臭豆腐、臭鴨蛋、臭蟹渣……
長期浸淫,小城人喜食臭者甚眾。謂之,“聞起來臭,吃起來香,臭臭香”。
蝦油,即是臭味食物中的一味神作。
蝦油并不金貴,但制作頗為講究。與蘇州的蝦籽醬油不同,東臺蝦油的制作多選用海麻蝦。清明前后,捕東鄉弶港沿海出產的海麻蝦,加鹽腌制,入缸后上覆紗布放置天井,經初伏、夏伏、秋伏三個時節日曬、夜露、發酵、滲出,再濾渣、熬煮,方能得一口目視透亮、嗅之略臭、嘗之咸鮮的好油。
蝦油滋味獨到,識別度高,雖甘當配角,但絕對是刷足存在感的那一種。
家常,燒蘇州青、百合頭青菜,蘸蝦油,或者煨芋頭羹湯,添兩勺。搛一筷入口,味蕾瞬間炸開,食欲為之一振,內心總不免驚嘆:哦,蝦油青菜(芋頭)!
上茶館吃“早茶”,蝦油干拌面、蝦油餛飩也是不遜于魚湯面的東臺土著首選。
我一同事家住北關橋下景范小區。北關橋是老東臺的水陸碼頭,東臺西鄉的運糧船以及臨近的高郵、興化的茨菇荸薺船、漁船均至此停靠集散。舊年,酒肆茶樓興盛,商賈云集,街頭濟濟,頗有清明上河圖的遺風。現在,水路雖日漸式微,但北關橋附近醫院、學校、菜場、勸業場環伺,依舊小吃店、商鋪眾多,生活氣息濃郁。
長期的市井生活熏陶,養成了同事對美食的愛好以及高超的鑒賞力。與我一道在北海路政務中心支行上班時,他的早餐正常順拐進徐奶奶蝦油干拌面店解決。對于那碗拍了蒜瓣,擱了小胡椒粉、裹滿蝦油的干拌面,他百吃不厭,并且評價也頗為精到,就三個字:咸、鮮、香。
臭干兒下滾油煎至蓬松鼓漲后撈起,即刻用剪刀“嚓嚓”剪成斜角,澆上蝦油,擱蒜泥、辣椒醬,撒香菜末,直接拌食。香干兒則是滾油煎過后,整塊下鋼精鍋,沒入放了桂皮、八角、蝦皮等的高湯,放在蜂窩煤爐上文火慢煮,直至綿柔酥軟。食時再擱辣椒醬,撒香菜末,澆蝦油提味增鮮。由于連湯夾水,故而,香干兒又名“湯干兒”。
一年四季,老城區傍晚的街頭巷尾,常見臭干攤兒。臭干攤兒簡陋,通常是一對老夫婦,一輛四輪推車,一張小圓桌,兩三條長凳。推車上家什不少,白熾燈、蜂窩煤爐、鐵鍋、鋼精鍋、鐵絲濾網,以及蝦油壺、蒜泥缸、辣醬罐、香菜碎末簍、碗、筷等等,林林總總。
臭干兒、湯干兒均論塊賣,大概一元錢三塊。
黃昏時分,臭干攤兒的白熾燈亮了。巷子里,主婦掀開碗罩,中飯的菜已經所剩無幾。拿上一只缽下樓,出巷口,隨意花上三五元錢,晚飯的佐粥、下酒菜有了。大路上,下班的、趕路的、蹬三輪車的饞了、累了、餓了,靠邊停,坐下來或是站著,三兩元花銷也可以吃得有滋有味。
盡管腌制食品、油煎小吃未必衛生、健康,上點年紀的東臺人活得再明白,走得再遠,也還是固執地偏好臭臭香的那一口。妹妹妹婿回家。問及晚飯菜準備些什么,倆人連連擺手:別忙活,就煮點粥,買點西十字街的花生米、臭干兒。朋友在異鄉定居。偶一次出差順路探望,臨行前問她捎點什么。電話那頭,她吃吃地笑:帶點臭干。與我心有戚戚焉,我也喜食。
大概唯苦過、困頓過,所以更珍惜那些清簡、貧賤的搭救,以及,撥開浮華背后的本真與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