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不在運河邊住,而我的青春惆悵卻與運河緊相連。
1981年,少年的我,懵懂中考入一所“中師”。學校在無錫郊外的一個古鎮洛社,大運河穿鎮而過。交通普遍不便的年代,不遠的路程都得搭乘“長途公共汽車”,到蘇州還得坐“綠皮火車”。從家鄉黎里出發,顛簸中,見平望大橋,京杭大運河出現了。離家的愁緒漸行漸濃。我把臉湊到咯咯作響的車窗前,茫然地看著運河中輪船“突突突突”往來。我知道,汽車將沿著大運河一直駛到蘇州南門汽車站。汽車站旁就是輪船碼頭,熙熙攘攘,風塵仆仆,可多是“打江南走過”的過客?
放假回家,到蘇州也必得排起長長的隊伍購票。車過人民橋,打知名的國營“蘇綸廠”前直角左拐,悠悠運河水又一路相伴了。覓渡橋,寶帶橋,如飄帶牽引,小學春游虎丘的情景再現眼前。那是“紅領巾”時期,乘坐機帆船,在老師帶領下進城。河面好寬廣,兩岸是樹,是村鎮,是斷斷續續的古樸石纖道。每看到纖道上嵌一小橋洞,或方,或拱形,心靈就一激靈——通往哪條小河啊。由此,似乎明白了,家與遠方相通,一脈運河水足以把赤子送走而把游子喚回。
情深深雨濛濛。寶帶橋有幾個橋洞?數清了前邊幾個,后面就數不準了。身心隨車晃蕩,吳江在望了。高峻的“三里橋”,拉纖者可打橋下棧道石走過,體貼人意啊。“九里石塘”,元代至正年間重筑,那一塊塊大青石,壘就歲月,也把風景與毅力吟成“史詩”。不管幸與不幸,若作纖夫,腳板踏在歷經七百年風雨的石板上,相信汗都會燦爛地滴開成一朵朵最江南的小花朵。當年吳江女作家呂錦華老師寫過一篇《悠遠的纖道》(曾被選作高考閱讀試題材料),我想呂老師心目中的樣板準在這里。這京杭大運河上留存至今最完美的一段古纖道,鈐著一方水土的印記,現已列為大運河遺產點,彪炳史冊。
中途,汽車需在縣城汽車站“中轉”一下。“吳江”名稱挺特別,一是指“吳淞江”,以江名代縣名,一是直接借代成縣城所在地松陵。因而,“中轉”地也是運河導入城區處。吳江文廟,伴“千年縣府、百年縣學”,陽光下,泛溢祥和的姜黃色。一座“垂虹秋色滿東南”的“第一長橋”,呼應著姑蘇城外的寶帶橋,禁不住讓人心旌飄搖。62孔也罷,72孔也罷,塌了也罷,勉強修復數孔也罷,綿延不絕的是詩與憧憬——把太湖引向運河,讓歷史指向未來。一脈相承一路行,到太浦河了(新中國成立后開挖的人工河),梨花溶溶,隨即到家了(清人袁枚詩詠黎里“吳江三十里,地號梨花村”)。
中師畢業,19歲,留校工作。此后經年,從“出遠門”到“歸去來兮”,行走的軌跡一如既往。回首,濤聲依舊;放眼,大運河依然,只是煥發了青春,整治得越來越“風景這邊獨好”。吳江段則全面升級為“三級航道”,千噸貨輪只管昂首挺進;伴行的公路,則退居“二線”,不再承受“不能承受的重”。當然,我的青春也如小鳥一樣飛走了。
且澹定。而今,我早定居縣城,也算家住運河邊了。閑來走走故道、登登古橋,驀覺,歲月如帆,而遠方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