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刨花

□ 孟菁

　　聽母親說，外公小時候家里很窮，太公早逝，外公作為家里的長子，12歲時便去了鎮上做木匠學徒，養活一家五口。

　　外公學了一年不到，便掌握了基本的手藝，一些簡單的櫥柜，他都能一個人完成。老木匠見外公聰明又能吃苦，便開始教他建造房子。當時老木匠有一套獨門的榫卯工藝，造出來的房子結實耐用、美觀大氣。白天干活時，外公仔細觀察師傅的每一個動作，從砍削木材到拼接榫卯，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老木匠傳授的每一句經驗和技巧也都默默記在心中。晚上，其他人已經休息時，他獨自在昏黃的燈光下，翻閱著關于建筑和木工的書籍，研究著圖紙。盡管只在學堂讀過兩年書，識字不多，但他憑借著一股不服輸的勁頭，硬是將那些生澀難懂的文字和圖紙啃了下來。

　　春風秋雨，寒來暑往，外公跟著老木匠，從學徒到熟練工匠，再后來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師傅。

　　老木匠去世以后，外公就成了鎮上唯一的木匠。有一年夏天，村里突發大水，學堂里的課桌椅全被沖毀。眼看即將開學，村主任心急如焚，找到了外公，懇請他在一個月內趕制出新的課桌椅。

　　外公聽后，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他知道，這是關乎村里孩子們未來的大事，不能有絲毫馬虎。他先是仔細測量了低、中、高三個年齡段孩子的身高和體型，然后根據這些數據，精心設計出不同尺寸的課桌椅。但是，光靠外公一個人，根本無法在一個月內完成這么多活。于是，外公把村里的小伙子都召集來幫忙。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外公幾乎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制作課桌椅上。他選用了最結實的木材，每一道工序都力求完美。切割、刨平、打磨、上漆……每一個細節他都親力親為，生怕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最終，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新的課桌椅終于按時完成了。看到學堂里擺滿了整整齊齊、結實耐用的新桌椅，村主任和孩子們都歡呼雀躍。更讓外公欣慰的是，有五個小伙子愿意留下來做他的徒弟。

　　多少年后，每次回望，我的腦海中都會浮現一幅遙遠的畫面：木花飛揚的工坊里，刻滿歲月痕跡的工具臺，目光堅毅的白胡子老人，幾個神情專注的年輕人……那樣的情景，就鐫刻在我的心上，任憑歲月流轉，也無法湮沒。

　　出嫁那天，外公有些憂傷，他很抱歉未能幫我做成一套家具。但是他送了我一份特殊的禮物——一朵木刨花。他說他把這些年來最美的木刨花收集起來，做成了永生花，希望它能陪伴我人生的每一個春夏秋冬，也希望作為教書匠的我亦能將這份匠心傳承下去。那朵木刨花，凝結著外公深沉的愛意，也承載著家族代代相傳的囑托與期望。

　　外公是一位平凡的木匠，他用一生的時光去雕琢每一件作品，每一刀、每一鑿都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與靈魂，普通的木頭因此被賦予生命與藝術。外公是一位非凡的木匠，他用一顆充滿愛的匠心把生活雕琢得溫馨而美好，也為我們雕出了一個充滿希望的明天。

　　時光匆匆逝如水，潮起潮落歲月催。萬物輪回皆有謝幕之時，而外公送我的那朵木刨花，終將穿越時光的洪流，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