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車不倒只管推
□ 韓加榮
小的時候,在鹽場,常聽大人們說一句話“小車不倒只管推”,這也是一句流傳很廣的俗語。
小車,又叫獨輪車,屬人力車。車長四尺有余,寬三尺許,由兩根結實木材制成的“車把手”左右分布,與車架組成一體,車輪在中間,直徑約二尺。車把之下各有一條腿,與輪子形成三個支撐點,以便裝卸貨物或者中途停歇時,保證小車穩定。小車始于何時,已不可考,但其作用卻是巨大。陳毅元帥對此車評價極高:“淮海戰役的勝利是人民群眾用小車推出來的。”
鹽場用的小車,與之稍有不同,以木材作框架,竹片為擋板,將車架四邊圍起,中間輪子部位以圓弧結構將輪子罩住,封閉底部,形成一個箱體。用竹片作圍擋,緣于其表面光滑,不易沾物,卸鹽順滑,且不易吸潮,增加小車重量的特性。
小車給我的第一印象,不是運鹽場景,而是童年時的一次相遇。那時的鹽場,河道密布,河岸就是路。晴天里泛著鹽堿的白,陰天時冒著腥咸的鹵氣,下雨的日子里,泥黏在腳上甩都甩不掉,只能用東西使勁地刮。河道把鹽灘分割成一塊一塊,阻礙著交通工具的使用,圩里的人出個門、上個班,全靠步行。如若去鎮上采買日常用品或是買菜、買糧,一個來回十幾里,沒半天的工夫,休想。大人們都覺得累,何況孩童。有一次父親帶著我,去鎮上買東西。去時,心中揣著希望,我跑前跑后,邊走邊跳,高興得很;回來時就蔫了,累得邁不動腿。我時不時地用眼瞄向父親挑著的筐,心想,能坐到筐里,多好。因為很小的時候,父親是把我放在筐里挑著帶上街去的。現在,父親瞟我一眼,并不理會我,跟沒看到我狼狽相一樣,徑直向前走,偶爾還回頭叫我“快點走”。正當我無奈之時,對面過來一個我的小伙伴,很得意地喊著我的小名與我打招呼——他竟然是坐在小推車上,由他父親推著!此時的我,感覺他喊我的聲音特別刺耳,像是在故意氣我,看我笑話。我氣鼓鼓地跑了開去,好多天都不愛搭理他。
推小車是一個力氣活,需用勁撐住小車平衡,才能行走;同時,還是一個技術活,不知其中竅要,還真的擺弄不走它。當你提起車把,如果平衡不好,還沒起步,小車就歪向一邊,倒了下去。或是雖能起步,卻遇著凹塘,卡住輪子,上不來,再用力時,不知哪里不對了,失了平衡,再想穩住車身,難了,車又倒了,倒下之時,車上的東西隨之散落一地,再難收拾。
我大爺(大伯)是個壯勞力,身強體壯,力氣大,一擔能挑三百多斤鹽。推鹽車,他是鹽場第一批,學得快,推得好,是把好手,一般人比不上他。他推車,兩手握把,都不用車襻帶,推起就走,看著很輕松。推鹽上廩,走在廩上跳板,不晃不搖,四平八穩,沿坡而上,如履平地,臉不紅氣不虛。他不僅車推得好,載鹽也比別人多,也因此獲得不少榮譽。
鹽場的艞有寬有窄,一般也就是一尺左右寬的一塊木板,窄的僅有一拃寬,架在河上,連接兩岸。走在艞上,一彈一彈的,要把車子從這邊推到河那邊,始終保持平衡,還真是個技能。河水泛著光,一晃一晃的,心理壓力陡增。在艞上推車,不似平地,一旦失了平衡,兩腳撐不開去,有力使不上,連人帶車瞬間下了河,衣服全濕,嗆口咸水,還是小事,要是小車砸身上,會不會受傷都說不準,沒點膽量還真不敢上陣。
推車走艞,其實也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鹽場生產中比較重要的一項工作。淮鹽通過隴海鐵路行銷各省市區,將鹽運到船上是不可缺少的一環。新中國成立前,將鹽從廩堆運到船上,皆由肩挑人扛,這種原始的裝卸鹽方式,稱作“挑河鹽”。自鹽場有了小推車,小車推鹽上船成為常態,這個過程也有個專有名詞,叫“上船鹽”。船與岸由艞連接,推鹽車上船必經此艞。一旦船來,不管男女,小組同志齊上陣,女同志負責將鹽裝到車上,男同志負責推車上船鹽。推車走艞那是要格外小心,走在艞上,稍不注意,失去平衡,只能順手一丟,保護好自己,但小車連同鹽就下了河,幾百斤的鹽轉眼沒了,或許小車也摔壞了,損失顯而易見。在鹽場,這樣的事,還真的發生過。
在千年淮鹽史上,鹽場的小推車只出現于短暫的章節,后因鹽業機械的普遍應用而退出。隨著百里鹽田成為城市開發的熱土,現在已經很難找到它的蹤影,如要了解它,只能去博物館尋覓了。不過,流傳下來的“小車不倒只管推”的俗語,是鹽場人不屈不撓、艱苦奮斗精神的體現,在今天,依然鼓舞著后人奮勇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