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勒泰》這一電視劇絕對稱不上是大制作,更非年代劇的曠日持久,短短八集,卻悄然走紅,余音繞梁。其間原因何在?
首在文本基礎的扎實別致,搖曳生姿。注意到李娟,是因為滬上《文匯報》的《筆會》副刊曾不吝版面幾乎是正版的刊發她的靈動別致的散文,書寫阿勒泰的散文,別開生面,動人心魄,絕非所謂采風文字的走馬觀花,也非正襟危坐的裝腔作勢。這種靈動、別致、璞玉渾金,超出常人的觀察與書寫,它是一種天賦,是一種無拘無束的天真爛漫,是一種邊地風情的喃喃自語別出心裁。李娟的這一行諸筆端汩汩流淌的文字,不是黃潮陽當年的《天山景物記》,不是劉亮程的《一個人的村莊》,她寫人,寫身邊的人,寫風景,草地,雪原,白樺林,騎手,溪流,俯視,玩味,又不是尋章摘句,更非慘淡經營,都別有一番詩意,一種野趣,令人意會,難以言傳。好文章的出現,往往不是刻意的拔苗助長,不是煞費苦心的精心栽培,不是耗費巨資的精心打造,渾然天成,妙手偶得。李娟文章出來之后,并沒有大張旗鼓地搞什么“研討”,也沒有鋪天蓋地的搞什么巡回簽售,卻引起不少人的關注,由衷的點贊,不僅僅是一些紙媒的副刊編輯。自此之后,口碑流傳,聲譽鵲起,她的書寫也不斷結集成書,風行大江南北。
也在影視改編者的拿捏得當張弛有度。很一般的文本,經影視劇的改編而不脛而走成為經典的,不乏其例。但,很好的文本,被搬上熒屏之后,漏洞百出破綻多多,幾乎無人問津者,也不在少數。李娟的散文,讀者如此熱捧,究竟能否改編拍攝成電視劇?這一想法并不新鮮,卻也的確是一種冒險。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如何以鏡頭語言呈現?三毛改編張愛玲的《滾滾紅塵》也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賈平凹寫《商州三錄》,曾被人交口稱贊,能否以鏡頭語言來呈現?謝友瑾的《邊地風流》,馬麗華的藏地行走,鮑爾吉·原野的關于內蒙與遼西的諸多散文,是否也能經受攝像機的審視與打量?似乎是有人依據張承志的文本去拍攝內蒙古草原,表現草原之上的生活種種,也有劇本,也有故事,也有據說很講究的配樂,自然也會有情節沖突,人物特寫,而此一再創作的作品煞費苦心出來之后,原作者張承志卻撰文痛斥,近乎破口大罵。原作者的這一不認可與憤怒吐槽,也許不無偏激,但也說明此類題材的改編再現之不容易、之并非一蹴而就、之困難重重。
《我的阿勒泰》這一電視劇,在我看來,應該是立足于李娟的原來文本,在人物故事上進行了集中、置換,拿捏得當,張弛有度,總體上看,還是符合生活邏輯,也適應了受眾的欣賞胃口,能夠有這樣的水準,分寸把握的不溫不火,也的確是深入細致解讀了李娟的文本,殊為不易。雖然也有人批評,為何把“外婆”換成了“奶奶”,這樣的悄然置換改變了許多人物相處之間的微妙與復雜,更有張鳳俠也好、李文秀也好,她們的愛情被有意無意地浪漫化、詩意化與奶油化了。實際上,深入李娟的文本細細體會,她在看似俏皮、生動、甚至不無自嘲的飛揚文字中,對疲憊、奔波、無奈甚至艱難,都有很老道的表現。當然,李娟這樣的表現不是張賢亮的《綠化樹》,也不是《土牢情話》,更非《龍種》,她無意于去呈現歷史的蒼茫、現實的沉重,她的切口很小,智慧而從容,小心翼翼,舉重若輕,既有刻意的規避,更有來自天然的在天真包裹之下的好奇與狡黠。李娟對電視劇如此呈現她的散文文字,想來不會如張承志那樣激烈反彈,她還是暗自竊喜,這樣,也挺好啊。
成功不可復制,跟風還需謹慎。多年前,馮小剛有一電影《紅河谷》,歷史跨度很大,臺灣,西藏,抗美援朝,各種元素的疊加,令人眼花繚亂,卻也讓人并無拼貼之感,現在再看,也是一部并不難看的電影。《我的阿勒泰》的成功,是否會引發跟風?這也許是一種杞人憂天而已?因《雪山大地》而意外獲得大獎的楊志軍又寫了一本與大象有關的書,是否也會被改編成劇?劉亮程的“村莊”,還有為他帶來巨大聲譽的《本巴》,難道也會被改編?如此說來,馬麗華寫藏地,多年艱辛,深入其中,其文字境界,不知要高出多少人,她的文字也會被影視化嗎?誰知道呢。
云邊一笛驚殘夢,天外三山伴此身。多年前,因工作關系,曾參與接待過一批來自阿勒泰的客人,粗狂,豪放,久在邊地對都市生活的神往,更有身臨江南看小橋流水的熱忱,令人難忘。李娟的阿勒泰,在中國的西北角,在天山之北,是中國遼闊版圖之中一獨特的存在。此劇的成功,并不僅僅是文旅的一次商業策劃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