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10日清晨,我起得較早,正在家中練字,突然接到孩子打來的電話,說姚公走了。我的手上拿著的一管毛筆,正是一年前姚公從筆莊精挑細選送我的。贈品尚在,斯人已去,念起留在我腦海里關于他的一些為人與做事,不由淚從中來……
姚公姓姚名公權,因其名字中有一個“公”字,人們都簡約且親切地稱他姚公。他是我的兒女親家,大我四歲,退休前是蘇州市吳江區盛澤中學的高中數學老師。我們之間年齡相近,性情相投,他是我此生難得的親友與良師。他為人真誠而和善,無論對誰都很客氣,凡事都為他人著想,自己的觀點絕不強加于別人。
他1958年畢業于蘇州教師進修學院,之后便一直擔任中學數學教師。他教學,常常是從高一開始教起,一直跟班教到高三。然后回過頭來再行下一個輪回。對這樣年復一年的教學,他始終充滿熱情,樂而為之。他的工作責任心強,身為老教師,教材對于他早已是爛熟于心了,但他從不機械地照本宣科,而是按照不同屆別對數學科目教學的要求,不斷編制新的備課筆記。他善于因材施教,課堂上經常性地變換講課方式,注重與學生之間的教學互動,適時地改進,以取得最佳教學效果。從教幾十年,他的備課筆記碼在一起有幾米之高,眼看一個房間都堆不下了。他珍惜自己的勞動成果,這些筆記他一本也舍不得丟棄。早些年沒有計算機,也沒有成績分析軟件,學生們每次考試后,他都工工整整地把每個人的成績謄抄在匯總表上,進而排出名次,分析哪些學生這一階段是進步了,哪些是退步了,對于退步較明顯的學生,他會找他們來面談,幫助分析原因,針對知識點的薄弱,給予一對一地強化,鼓勵他們加油,以獲得進步。他不愿讓一個學生從他這兒掉隊。
聽說在悼念姚老師的一場追思會上,他的一位得意門生——1982年高中畢業,并以優異成績考入清華大學的洪耀良博士,深情回憶姚老師的教學風范,稱他能把枯燥的數學課講得生動有趣,充滿藝術感,讓學生們個個愛聽。洪博士在追思中還講到,當年高考時,班上有一位同學第一門語文考試出師不利,考砸了,一氣之下背著書包準備回家,不想再考下去,姚老師聽說后心急如焚,中午把這個學生叫到食堂請他吃飯,一番苦口婆心,勸他調整情緒,一定堅持到底。這個學生聽了姚老師的話,振奮起精神考完全程,最終被一所重點大學錄取。
類似這樣的事例,是姚老師從教幾十年的常態,正是憑著這樣一種高度負責的精神,他和同事們以教學的高質量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畢業生。他的同事或學生只要提起姚老師,無不交口稱贊。
1999年,姚公退休回到了家中,當時社會上開始興起“有償家教”,一些培訓機構也應運而生。作為一名從教多年的名師,一時間有不少人找上門來請他去任教,并許以較高的薪酬。而他不為利益所動,回答得也很干脆:教師是公益而不應當是功利,“有償家教”這樣的事我不會去做,因此拒絕了多家培訓機構的邀約。聽說偶有親友請他給孩子們輔導數學,他完全是盡義務地給予幫助,從不收人家一分錢補課費,也不收取任何贈品。退休后的二十多年,他潔身自好,兩袖清風,始終遠離金錢與物質的誘惑,保持精神世界的一片凈土。
生活中他有很安靜的性格,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平日里基本待在家中,讀讀書,看看報。他的生活理念是,平平淡淡才是真,簡簡單單便是福。要說有些走動,也只是到業已成家的兒女們那兒串串門,或小住幾日。他習慣了與老伴在一塊的淡定、閑適的家居生活。
(圖為80歲的姚公權參加盛澤中學83屆畢業生聚會時在萬麗酒店拍攝的照片)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2022年學校組織的一次例行體檢中,他被發現患上了胰腺癌,且已到了晚期。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精神打擊,全家人都很難受,心情沉重,而他自己卻表現得異常平靜,很坦然地對家人說,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誰都不能預料。恐懼、擔憂、悲傷,對疾病而言都無濟于事。他淡然地接受了病魔的挑戰,住進了醫院。他是一個極有生活規律的人,住院期間,仍每天設置好手機鬧鈴,準點起床,在院區內做適當鍛煉,從不睡懶覺。病痛來襲時,他則咬緊牙關,強作歡顏,表現出驚人的堅強和樂觀。他對家人說,我知道這個病十分兇險,但這便是命運的安排,比起早我而去的不少同事我算幸運的。最讓他牽掛的是跟了他幾十年的老伴,他幾次對老伴說,這么多年真的是委屈你了,讓你為我操勞辛苦。欠你的實在太多,可惜已沒有機會彌補了,只能期待來世了。
(左一為本文作者)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2023年3月10日清晨,經歷了八個多月與病魔的頑強抗爭,姚公終因醫治無效,永遠離開了我們。我用他生前送我的這管毛筆,寫下“師之典范,德之楷模”的條幅,為這位受人尊敬的好老師、與我相處甚篤的好親家含淚送行,愿姚公一路走好。
(本文作者曾任揚州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市社科聯主席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