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河西大街沿南河往南,直至秦淮新河,是一條充滿驚喜的濱河綠道。事實上,沿南河往北也景致連連,但越走越近主城區,多了些高樓大廈,少了點生活氣息。五個月前,我被春的海棠花吸引,沿南河西岸一路往南跑,大概七公里多,撞見了真正的“西善橋”,闖進了“在外瞧不見,入內看不夠”的世外桃源般的西善橋農貿市場。用“震撼”形容第一眼并不為過,童年記憶瞬間蹦出,驚喜到呢喃:怎么還有這樣的地方!毫無疑問,這是我喜歡的地方,偌大南京當下難得一見的地方。某刻,竟埋怨起曾在西善橋街道任職的建功同學,如此好地方咋沒推薦給我。這幾個月,每逢雙休日就心心念念,前后又去了好幾次,總也逛不夠。
南河不寬,分分鐘就能走過橫跨東西的小橋,白灰欄桿綴著古樸。下橋右拐西善橋街中段,百十米后再接新河街,高大法桐遮掩下的舊平房和二層磚木小樓很醒目,顯然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遺存,城市化高速推進了二三十年,這條老街市的倔強抑或殘喘頗為悲壯,但對城市的“味覺層次”意義重大,肯定是“重料”。一個多樣的、包容的、博愛的、人性的南京必備的氣度,就是如何對待這些脆弱稀缺的城市固有元素,猶如周至的金絲猴、臥龍的大熊貓,需要下功夫保護的。
逛西善橋農貿市場大致有兩個方向,從秦淮新河邊往北進室內再逛室外,或從西善橋街往南逛室外再進室內。室內市場并不驚艷,無論經營面積、攤位設置、購物環境都不及主城同類。但,室外總長約500米的露天農貿市場絕對是霸主級別的。十來米寬的街道兩邊密密麻麻的屋檐,下面密密麻麻的攤位,蹲坐著密密麻麻的小販,有些看起來很不專業,都是上了歲數的自產自銷的本地人,濃重的雨花口音。密密麻麻的人群,有時得側身才能擠過去。密密麻麻的吆喝,蓋過了法桐樹梢知了的嘶叫。我想起媳婦兒老家吉林市泰山路的早市,也極好,但規模不如這個;又想起兒時放學走的五龍橋連著后標營路的自由市場,熱鬧程度也不及這個。這里更像初一、十五的農村大集廟會,可位置偏偏又是南京城區,而且天天都熙來攘往。
竊以為,讓人驚喜的農貿市場應具備幾個條件:一是夠大。如果逐個攤位看過去,至少具備個把小時的“溜達”半徑,畢竟生活的半數體驗都發生在這里,沒有足夠時間的積累,很難達到體驗的深刻;二是夠全。天南海北的特產、吃喝拉撒的用品都能找到,形形色色的人、稀奇古怪的事都能遇到。特別是應季的農副產品必須及時、新鮮、豐富,在這里能直接感知四季變化,知道該吃什么,吃什么最好;三是夠土。“露天”場地必須有,哪怕晴天一頭汗、雨天一身泥,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間,只要空氣流通總是干凈的。“自由”經營必須有,一個籃子就能拎走的小菜攤,幾條茄子、絲瓜,幾把小蔥、韭菜,一小堆青椒、西紅柿,全都“面黃肌瘦”,一看就是自種吃不完、擺攤掙點錢的,買賣之間沒太多討價還價,因為彼此都不太好意思,也許這就是人性本真的慈悲良知。“粗狂”氛圍也必須有,成堆的、成捆的、成摞的、成筐的、成桶的,一定有別于超市的碼放整齊、精耕細作。
西善橋農貿市場幾乎滿足了我的一切驚喜條件。周六趕個早市,悠閑吃頓早餐,慢慢擠擠看看,摸摸這問問那,不知不覺走了兩三公里,逛了一兩個鐘頭。農副產品豐富、新鮮,我包圓了四斤多嫩姜,才二十多塊錢,回家泡糖醋能吃很久,感覺占了大便宜;日用品琳瑯滿目,檔次不高卻很實用,個別老物件難得一見。副食品沖擊味蕾,碼齊的香腸、掛爐的烤鴨、貼邊的燒餅、壘起的糍粑,現場加工制作更是熱鬧好看。有些東西在主城菜市場不得見,比如春季的菜苗,青椒苗、茄子苗、苦瓜苗,買幾株種在花盆里很好玩。與業余小販拉拉家常更有意思,這些曬得黝黑的大爺大媽,與專業商販不同,自家種的菜換點錢,鮮有銷售話術、買賣技巧,最好用現金結賬,移動支付多數不會,即使掃碼也不是本人賬戶。成堆、捆、摞、筐、桶的隨處可見,甚至一地雞毛魚鱗、爛瓜菜葉,卻頗有酣暢淋漓之感。
我乃一俗人,總覺得古人推崇的“隱”很矯情,如果單純追求精神層面的自在,大可不必強調抗爭與無奈。事實上,享受生活的快樂有時并不容易,但真心去農貿市場買買菜,回家認真做做飯,生活的快樂其實也很簡單。我喜歡西善橋農貿市場,因為它隱藏在城市里不顯山不露水,卻真實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生活能量和樂趣素材,讓每位接觸的人心生歡喜,渴望再見,這也許才是真正的隱士之風、大隱之意,引物喻人,人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