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巨匠高二適(四)
□ 曹洋
二、家有萊妻③
21歲的高二適在鄉下已屬大齡青年了,像他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且不懂農事的人,一般人家不會找他做女婿的。普通的姑娘高二適又看不上,說親的人不少,可成事的卻沒有。高也東夫婦也很著急。高升甫是高仕坊的兒子,在溱潼開了一個不小的六陳行糧店“高升記”。一次,高升甫恰巧回老家辦事,跟高也東夫婦說溱潼乾泰昌雜貨店的姑娘倒不錯,個子高又俏巧。重要的是朱氏為溱潼第一大家族,是詩書之家。高家和朱家本來就有姻親關系,高二適的姑奶奶即是朱家媳婦。乾泰昌雜貨店老板朱竹成,不是一個單純的商人,他的店鋪請一個姓丁的伙計打點,自己辦私塾,過著文化人的生活。高升甫回到溱潼跟朱先生談起這門親事,盡管高二適經濟條件很一般,但高二適的詩文才華在周邊地區已經很有名氣,尤其是詞和賦的創作,讓許多老先生大為贊賞。文化相親,朱先生當即爽口答應把女兒朱鳳子嫁給這位“書呆子”。
1936年,高二適朱鳳子夫婦合影
朱鳳子并非朱竹成親女,實為侄女,但朱氏夫婦將其視同己出。高朱新婚,朱鳳子陪嫁甚豐,金銀銅木家具及各類首飾一應俱全,與家道中落的高家形成鮮明的對比。盡管朱氏夫婦倆對朱鳳子勝如親生,但俗話說,離娘的孩子乖。朱鳳子自小在陌生的環境中健康成長,同時朱竹成的南北貨商店練就了朱鳳子經營生活的本領,甚至在艱難情況下她都能讓一家人過上體面的生活,這尤其適合高二適這種只管讀書做學問而不諳世事的人。他們的組合可能是上天最善意、最圓滿的安排。可以說,高二適的成功離不開他背后具有強大生活能力的妻子的支撐。難能可貴的是,由于岳父朱竹成喜歡舞文弄墨,也曾辦過私塾,對傳統文化極為癡迷,他的文化情懷感染了一家人,甚至還傳遞給他店鋪里打工的丁伙計。高二適每有好詩不僅寫給岳父,還常常另錄一份給這個丁伙計。到2020年,溱潼鎮老詞人王慕農先生仍能流暢誦出當年高二適抄給丁伙計的一首自作詩:
歐公宿地《鳴蟬賦》,此憶今生到后山。
樓上似連鳩喚戶,世間何物足損煩。
基于這種家庭氛圍,朱鳳子比較欣賞高二適的文化背景,并且篤實地支持高二適做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否則一位普通的家庭婦女無法容忍一個毫無生活能力的書癡且又容易犯常識性錯誤的丈夫。而作為敏感的詩人,高二適并沒有因沉浸于書海而忽略身邊這位本真的女人。我們似乎沒有聽過高朱倆人海誓山盟的言詞,也沒有見過舉案齊眉的場景,但他們彼此的情感是忠貞而恒久的。她活在現實生活中,而他把她投影在詩里,因為他是詩人,他用他擅長的方式,以詩意的形象敘寫他們的生活與情感。這種情形很類似于杜甫和他的老妻,一句“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就把杜甫兩口子相濡以沫、相親相敬的日常生活展現出來了。在只身一人隨國民政府遷往重慶期間,高二適并沒有像當時許多政府人員一樣搞“戰爭妻”,而是獨善其身,堅守貞操。他一面把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錢夾在家信中寄回家,一面把對親人的思念記錄在詩里。1940年清明時節,高二適深夜未眠,驚聞子規聲悲,故園情起,遂作《夜聞子規起而作詩》:
我昔秣陵聽杜宇,時值清明惡風雨。客里思家不可過,晚閉幽房對妻語。
……
憶昨小年離母懷,桃李輕盈隨父祖。二十出門使欲歸,深閨早結鸞鳳侶。
長來世事□逼仄,渡淮泛江懸幾許。南來困厄同黨災,西上更遭□擔侮?
忽忽三秋不得歸,每念骨肉生毒蠱。
……
三年離別,思家難耐。好一個“晚閉幽房對妻語”,完全消泯了“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1500千米的距離。詩是靈魂的乍泄,若高朱之間沒有心靈共同棲息地,怎么能讓千里的時空充滿溫情的氣息。1944年,離家七年之久的高二適更是把對妻兒的思念刻印在詩里,《懷秋二十一首》第16首詩句“峭寒喚添衣,敗絮無人緝。妻子隔絕久,思君常啜泣。吾年愈老大,家難殊艱急”,第17首詩句“妻孥食不飽,多病今僅存”,可見家中妻兒的寒暖無時無刻不牽動著高夫子的心。而在敵占區的朱鳳子帶著幾個孩子更不容易,但她聰明能干,不僅可以處好婆媳關系,而且與眾妯娌、姑叔也相處得融洽。她變賣嫁妝,拼湊高二適寄回來的錢,買了一棟四合院式大瓦房,大大改善了生活條件,她又出租一間廂房,以貼補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