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劍明
我的一位書友喜歡收藏雨花石,他在微信圈里發(fā)了一枚象形石,有人說是鳥,我說是飛燕,飛燕比鳥更明確。他讓我給石頭起個名字,我想了一下說,就叫“相思又一年”吧。他問,為什么不叫“春燕”?我在電話里念了周恩來總理的詩《春日偶成》:“櫻花紅陌上,柳葉綠池邊。燕子聲聲里,相思又一年?!蔽艺f,你住的地方在雞鳴寺附近,那里的櫻花正開,在雞鳴寺豁蒙樓看玄武湖,那里正是“柳綠燕飛來”的景色。我們雖在一個城市,因為忙且疫情,也一年沒見面了,不是正合“相思又一年”嘛!
周日中午,他請我去城南吃面條,算作見面了。之后,我們?nèi)シ蜃訌R烏衣巷一帶,我還特地帶了一個長焦相機,想看看能不能抓拍到與石畫相約的燕子。唐代劉禹錫的《烏衣巷》詩,不是說“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嗎?當年王導、謝安的老屋已經(jīng)翻新,檐下今天并沒有燕子飛來,不知飛去哪位“百姓家”了。尋了半天,有點失望。
朋友說,“朱雀橋邊”已經(jīng)沒有了“野草花”,都是人工培植的盆景鮮花;我們是午間來的,太陽幾乎還在中天,“烏衣巷口”尚未“夕陽斜”——有道理。我發(fā)現(xiàn),有幾只春燕飛得老高,它們完全不懂得配合我們一下。燕子是鳥,它的飛來,表現(xiàn)春光的美好,傳達惜春之情。我們?yōu)橐幻缎蜗笊鷦拥氖^而命名,世間奇物,有“遇見”之幸。這正如友誼,若是不遇,不知人生該是怎樣的虧欠與無趣?!嗽捵屓烁袆印?/p>
我們沿秦淮河向東而行,走到白鷺洲公園坐下,雖未拍到燕子,但看到其他的鳥兒很多,它們歡叫著飛來飛去,大有調(diào)侃我們的意思。所以我們確信,不必祈望燕子,而是所有益鳥都可以飛過來,飛到我們的城市,飛過我們的鏡頭,且不要飛得這樣快。我們討論“鳥兒所需要的春天與光陰有幾何”??蓢@,它們只知道季節(jié)的變化,不知道時間是無限的、永恒的。它們像著了迷似的穿梭于樹梢,那樣急速地振翅翱翔,相互唱和,全然無視我們的到來。
公園錯落的假山中,有一泓清澈的泉水,發(fā)出叮咚的響聲,悄然流淌。我想,這里是不是眾多鳥兒休息的地方?除了“王謝家”的屋檐,燕子也會來這里嗎?它們與其他鳥兒合群嗎?盡管是短暫的,但對于飛越城市喧囂的鳥群說來,這小憩何等珍貴!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是這樣,一天過去了,又去迎接新的一天。
鳥兒在清泉旁邊歇歇翅膀,養(yǎng)養(yǎng)精神,聽聽泉水的絮語,是多美的事??!鳴泉滋潤了鳥兒的歌喉,沐浴了鳥兒的羽毛,是否指點了鳥兒要去的方向?它從石縫間涌出來,不間斷地奔流著,十朝繼代,從古到今,閱盡地面上一切生物的生死榮枯。因此,我有理由相信,流泉一定知道燕雀應該飛去的方向??上В桓嬖V我們。
我們何嘗不是群鳥中的一只,所有的人或許都是在這個春天飛翔不息的鳥兒。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清泉,日常生活的煩亂,遮蔽了它淺淺的聲音。當夜半醒來,你會從心靈的深處,聽到幽然的鳥鳴,它那“燕子聲聲里”正和著潺潺泉水的流韻,匯成一曲生命的協(xié)奏曲。
我把一次次舉起的鏡頭放下,不再讓它對著空曠的天空。此刻回想我們走過的路,多少次在深秋的曠野上迷失過方向,每逢又一個春天,每見又一對春燕,我們都能聽到心靈深處的鳴泉燕語,那該多好!不知誰說過,生活有千百種可能,總有一種是你想要的樣子。
無須尋,無須拍攝,燕與景一直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