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深深深幾許

□ 唐寶洪

　　父母愛子是真心，斯言不欺。

　　我在家排行第五，我出生時，父親已經(jīng)41歲。在印象中，父母給我的疼愛，比我三個姐姐多，也比我哥哥多，甚至比排行最小的妹妹（老六）也多。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我或多或少傳承了父親勤奮好學的基因，父母對我的期望較高。

　　我入學開蒙不久，恢復了高考。讀書成了普通農(nóng)家子弟改變命運的最主要出路。在小學時代，我學習成績在班里并不怎么出類拔萃，父親不急不躁，對我鼓勵有加。剛開始學寫作文時，我寫得很蹩腳，文字寥寥無幾。父親在繁重而枯燥的農(nóng)活之余，會翻閱我的作文，有時還會指點一二。到小學五年級時，我的作文常被老師打上高分，有時還被老師當作范文在班上朗讀。父親嘴巴上雖沒表揚我，但從他那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溢出的笑容卻給了我莫大的鼓勵。我有獎狀時，父親總是一絲不茍地把它貼在家里的墻壁上。中學時代，我格外喜歡寫作文；大學時代，我開始踏上文學習作之旅。現(xiàn)在想起來，我之所以對文學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除了老師的培養(yǎng)之外，也和父親無言的鼓勵和期盼有關(guān)。及至后來，父親每看到我在報刊上發(fā)表的作品，以及后來我出版的小說集，他都會細細閱讀。特別令我難以忘懷的，是我在大學期間不知天高地厚學寫了一部長篇小說，父親明知以我當時的筆力寫出來的作品頗幼稚根本無法問世，但還是戴著老花鏡，在15瓦的燈光下一字不漏地、通宵達旦地看我挑燈夜戰(zhàn)的“成果”。

　　在我人生處于逆境的時候，父愛給我了力量。1986年高考，我成績上了重點大學線，但等到的只是一所師專的錄取通知書。我不想去報到，但又考慮到復讀一年原本捉襟見肘的家庭經(jīng)濟會雪上加霜，就違心地答應父母去讀師專。父親知道我心里的苦，體察我的委屈，就拖著虛弱的身子，專程陪我到師專報到。那年父親剛好60歲，望著父親花白的頭發(fā)和清癯的臉容，我心里的委屈蕩然散去，并暗暗告誡自己要在師專里好好學習，學到真本事。

　　全家人節(jié)衣縮食供我念完兩年的師專后，我參加工作了。在教學之余，我癡迷寫作，校領(lǐng)導批評我想“成名成家”。我參加工作兩年后，被扣上“不勝任中學教學”的帽子，由中學“發(fā)配”至小學任教。在我被“發(fā)配”的日子里，流言蜚語滿天飛，誤解也接踵而至。我飽受了世人的白眼和嘲諷、鄙薄，嘗盡了世態(tài)的炎涼，心靈備受磨難，如芒在背，心情也格外沉重、暗淡，總感到自己丟了列祖列宗的臉，丟了母校龍巖師專的臉，頗為絕望、沉淪。在長達十余年的時間里，我總覺得自己恍如在長長的墓道里摸黑前行，四處碰壁，而一籌莫展，甚至有時自暴自棄，佯狂于世。父親在嘴巴上沒怎么說我，他常用充滿憐愛和焦慮的目光默默地撫摩我。后來我有過幾次改變命運的機會，但每次都因主管部門不同意調(diào)出而功虧一簣。人心的險惡和世事的殘酷令我覺得人生真累。知子莫若父，父親勸我要堅持，要忍耐，說是遲早會有出路。終于，在挨過一個又一個難關(guān)之后，我迎來了命運的轉(zhuǎn)機。

　　父親笑了，笑得特別開心，特開心……雖然父親的臉并不英俊神秀，也不帥不酷，但在我眼里，他滿是笑容的臉，就是一道美麗的風景，上面寫滿了父愛和理解。

　　父親終其一生，都十分體諒子女。平時，他生活節(jié)儉，吃飯能吃飽肚子就行，至于穿那就更不講究。父親幾乎不向子女們要錢。1996年下半年，我給兒子做滿月酒之后，又給父親做七十壽慶。其后，二伯父邀父親去幾百公里之外的長汀探望他倆的胞姐——我的三姑。父親很想去，但他知道我當時手頭拮據(jù)，就沒開口向我要錢。父子之間，心有靈犀，我毫不猶豫地掏出錢來讓父親圓三姐弟相聚的心愿。探親歸來之后，父親覺得增加了我的負擔而略感不安。

　　我知道，父親是很不愿意增加兒女的負擔的。我調(diào)縣城工作后，他思量我工資不高，外快又少，而開銷又多，就更不愿花我給他的錢了。當時，我在縣城沒買房子，父親留在老家。他不顧年邁體弱，在老家也養(yǎng)雞養(yǎng)鴨，我回老家看他時，他往往執(zhí)意要讓我?guī)霞仪荩f是給我妻子和兒子滋補身子，而他自己，卻舍不得吃。我想把家禽留給父親自己滋補，返回時把家禽留下，父親就追出門來，一邊和我生氣，一邊把家禽放在我的摩托車上。

　　我在縣城的那幾年，父親也到過縣城幾次。他到縣城這里蹓蹓，那里逛逛，卻從不讓我給他買東西。我對父親說，等我在縣城買了房子，就讓父親也到縣城住，父親說城里好是好，但就是樣樣要花錢，你得有劃有算，不要為他多考慮什么的。父親考慮到我買房要花大筆資金，便想為我分擔一些，卻又苦于拿不出錢。他平素喜歡看報，報上也有登什么抽獎活動的虛假廣告，父親也“中”過幾次大獎，但每次在匯出數(shù)十元不等的領(lǐng)獎費之后，“獎金”和“獎品”都杳無音信。上過幾次當后，父親向工商部門寫信討說法，居然要回了其中一筆“領(lǐng)獎費”。

　　遺憾的是，等到我在縣城買下一套房子時，父親已臥病在床。我喬遷套房前后，各路親友都來過我的新居，唯獨父親，我含辛茹苦一輩子的父親，沒法前來。我聽說，當母親向他描述我的新居時，父親硬撐著下床來，拄著棍子，挪動到門外，去曬久違了的冬日太陽。

　　父愛深深深幾許？海闊天高，山長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