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州著名詩人、作家陶文瑜老師因病辭世一周年時,在微信朋友圈中看到了兩條消息。
一是安徽作家胡竹峰發布的:編了亡友陶文瑜一套兩本隨筆集《一茶一飯》,喝茶吃飯文章,樸素大方,葉兆言老師題簽。二是吳江湯海山老師在《湖海邊》公眾號上推出《文瑜在最后的微信群》,記述陶老師在去世前的20天,為組織《蘇州雜志·新園林詩筆會》經過,其間陶老師在此微信群還發出《老園子》詩歌新作,謂之“拋磚”,真可謂一生愛詩,至了不逾。湯老師滿懷深情地寫道:昨夜,冥冥中如有暗示,不小心點出了一個群,正是一周年前的筆會群,文瑜兄最后一件工作小事,令我感動、感慨。對《蘇州雜志》和朋友們,他是多么深情、負責,刻刻縈懷啊!
不由地再次翻開陶老師生前定稿的那本淡灰色小開本硬封詩集《隨風》,潔白的腰封上是幅淡墨輕彩小品,有圓石桌,桌上一壺兩杯,半盞茶湯,兩只圓凳,仿佛在待主客繼續衡文論藝、騁懷言歡,還有兩句受到著名作家憶明珠先生激賞的詩“茶缸插梅花,想你又一年。”讓人想起陶老師在此詩集定稿時的話,我是從詩歌開始的,還是以詩歌來結束吧。在告別儀式舉行后,每位悼唁者都收到這本收錄了114首詩歌的不尋常的詩集。私心認為,這絕不是詩人在人世間終極的“行為藝術”,卻是他換一種方式用自己的作品來延續生命吧。
那天在告別廳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見到了多年旅居國外歸來的蘇州市作協原秘書長岑新,她喟然嘆息道,陶老師還在壯年啊。孫駿毅老師白發皤然,默默而立。告別廳內,范小青老師被人攙扶著方才慢慢移向室外,一步三回頭,淚眼婆娑。
告別儀式后,與兵想兄乘坐企業家、作家蔣坤元的運人兼送貨面包車,來到蘇州古城十梓街,將車停到南園飯店。一起步行到青石巷5號——葉圣陶故居、《蘇州雜志》社。陶老師有詩云:葉圣小陶二代人,青石弄里淘光陰。芭蕉綠了石榴紅,落花文章流水名。緊閉的大門前,有一對從外地到此尋覓名人故居的父子倆,年輕的父親為我們在大門前仨人拍了合影。
已屆中午,坤元老師邀我們到陸文夫先生創辦的“老蘇州茶酒樓”午餐,這家酒樓據說也是《蘇州雜志》社的資產。坤元老師征求兵想兄的意見,點了蟹粉獅子頭、碧螺蝦仁等菜品。兵想兄喟嘆,這些都是陶老師最喜愛的菜啊;這廳堂壁上展示的書法和小品畫,也都是陶老師的一筆一劃描繪出來的……坤元老師介紹自己曾在陶老師的書畫展上,購買過十幾幅畫作,現在成了自己心愛的藏品。
分別后,坤元老師在當天的微信圈發了《青石弄5號,今天的門沒開》——
“去橫塘,送陶文瑜最后一程
看見詩人小海
……
然后,我、一品草堂、顧燕龍
我們都拿著詩集《隨風》
風一吹,我們就來到青石弄5號
草堂說,燒飯的老阿姨在的
她不在,所以今天的門沒開
……
陶文瑜說,死亡不算新鮮事
活著也更不新鮮
……他用詩
將我們活著的人打得暈頭轉向。”
我亦在朋友圈發了消息,記下幾十年間的幾件難忘的小事。
“三十多年前,陶老師去蘇北參加‘鹽城詩人角’活動,我們有過一面之緣;十多年前,蘇州市作協假十中舉辦《在美麗的蘇州》詩歌朗誦會,向陶老師提及他去參加詩人角之事,他笑著掏出名片說那是很久以前了;幾年前,陶老師在蘇圖大講堂說蘇州文人,談到‘六藝大家黃’異庵,遂有拙文《黃異庵:三年三詩濱海情》投稿,他說我們需要這樣的稿子呀。斯人去,與誰歸?”
昕晨老師在微信上發來一件趣事。那次陶老師去鹽城先到他家里,敲門時叫“孫那個晨,開門啊!”開門后,解釋說,你名字中間的那個字認不準,不能亂叫的。在人民公園的“鹽城詩人角”上與年青詩友們會面時,陶老師披著標志性的長發,笑嘻嘻地抱拳對大家說:“在家靠父母,出門外朋友……”云云,讓大家忍俊不止。
我曾按陶老師給我的名片上的地址郵箱,發過給他一篇小稿《荊歌要轉型》。那是七、八年前,作協兒童分會活動時,王一梅老師請小說家荊歌來分享創作經驗,根據他說計劃寫兒童小說之類,戲仿了陶老師的寫作筆法,因陶老師與荊歌是好朋友,故發他一樂。陶老師認真回信說:寫得很有意思,可投晚報。后來,荊歌果然寫出一部部長篇兒童小說《詩巷不憂傷》《芳鄰》《音樂課》等。
前年,在蘇州舉辦的江蘇省書展上,有陶老師新著《紅蓮白藕》散文集首發式。在嘉賓對談介紹完新書內容后,看到近視的他,佝僂著腰,面對矮桌上擺滿一摞摞新書,俯下身,將臉湊近已掀開新書的扉頁,為讀者用毛筆一筆一劃,一絲不茍地簽名、蓋章,心里涌起一陣感動。也讓我想起他在蘇圖大講堂講座前,我請他在帶去的他的某部散文集上簽名,他評點這本集子用紙和設計得自己不滿意,簽名時又話鋒一轉,表示,我是書法家啊,用毛筆給你簽才好呢。講座時見到老年聽眾比較多,他講著講著,又一本正經地開起玩笑,過兩年我退休了和你們一起玩,到時候不要欺負我啊!
陶老師去世后,在各傳媒和文學報刊公眾號上,范小青、王堯、小海、潘向黎等著名作家詩人第一時間發表了深情的回憶文章,使我們更深入地了解陶老師為人率真灑脫、重情重意、才氣過人的一面,他富有詩意的一生猶如在《致荊歌》中所寫“文人荊歌/前世生在宋朝/所以去古代的路/駕輕就熟……”,其實也是陶老師的夫子自道,所以他在自己的繪畫作品上鈐有一印“只輸年代”。
詩集《隨風》封底的腰封有幾行詩:
“讀一本詩集
就是一次細致的打量
快樂和憂傷都過去了
就像翻過去的一頁詩歌
我們體會詩歌
就是體會落葉歸根”
(摘自詩集中詩作《小海的詩集》)
陶老師落葉歸根了,在走過又一個美麗的姑蘇金秋,我的耳邊又響起幾個月前相城的“陶粉”們曾用一首民謠來懷念他。這首民謠的歌詞是陶老師《邀中學女生西山看梅》:“縹緲山下看梅花,又看舊人又看花。花是萍水相逢人,人是一生一世花。”隨著滄桑的聲音一遍遍重復吟哦,將人的思緒引向無盡的歲月,不覺滄然而淚下。
(作者 顧艷龍)